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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董丹摸了摸他口袋里那封盖有《中国铁道日报》公章的介绍信。他在餐馆门外逗留了许久,一直观察门口登记处的动静。一身珠光宝气的女老板在迎接宾客时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后,站在由菊花堆砌的王位下。从玻璃门里一直到玻璃门外的阶梯上,全都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菊花,花涛滚滚直泻人行道。这些都是来自这个城市的各界名流的贺礼。在楼梯底端搁着一个巨大的装满五颜六色菊花的花篮,由于颜色鲜艳、体积惊人,显得格外突出。是那位吴总送的。一个民工两年的工资就这样又飞了。

  如果人体宴里有警方的卧底怎么办?他们或许猜到,一些像董丹这样的宴会虫会来这里冒险。点阅着每一个在登记处的记者,董丹一双汗湿的手在口袋里紧紧握着那一封假介绍信。他看到小个子三步两步爬上楼梯,身边跟着那位摄影师。他也像董丹一样,心里七上八下吗?一位女记者走过董丹身边,愉快地称赞他今天看起来很帅。他今天穿上了他的黑色皮夹克以及羊毛西装裤,那套高兴手笔的行头,深红色领带则是他专门为今天出席宴会添置的。他把眼镜换成了细银丝框边,使他看起来几乎像一位有品味的生意人。一年半来在各种酒宴上的历练,让他长了不少见识。

  一辆长型礼车在门口停下。董丹发现车里这位重量级人士不是别人,就是那位吴总。一身全白西装,打着黑色的领结,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伟岸,脚下的皮鞋每走一步都发出崭新的叽叽声。他大声地跟认识与不认识的人打着招呼,跟女老板以及柜台小姐调着情。

  “迟到了,吴总!”女东道家道。

  “我知道!”

  “你知道没有你,我们是开不了场的。

  “一点没错。”

  “迟到罚酒三杯喔!”

  “罚十杯!”他们大笑起来。

  “各位先生女士,我们现在就要开始了。”女老板宣布。瞬间她的身影被几百盏闪光灯照得全白,仿佛冻结在那里。

  董丹通过登记处时很顺利。登记处的姑娘因为太兴奋,只是勿匆忙忙检查了他的证件。当他签名时,他看到那一张以前他虚构出的那家公司的名片。小个子竟然还在用它。他走进大堂,音乐恍若隔世。灯光全暗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点点烛火。穿着雪白丝质制服的服务生推进来六部小车,同样铺盖着雪白的丝罩单。宾客感觉—股冷冷的微风吹过,和着魂牵梦绕的音乐,一张张白丝单下躺着的像是刚从殡仪馆推出来的尸体。

  接下来服务生们要为这六台车揭幕。他们用拇指与食指捏起丝单的四角,那兰花指动作透着女性化的灵巧。丝巾一点点揭起,食物与鲜花立刻映入眼帘。丝巾最后被提起,人们才看见玉女们的真面目。她们的玉体被一层一层的鲍鱼、鲜贝、对虾以及各式的海鲜刺身覆盖。女老板向众人解释,想要欣赏她们美丽的天体得慢慢来,等大家把食物一片一片从她们身上夹起之后。

  客人们端着盘子,绕着以身体当器皿盛装昂贵海鲜的女郎们徐徐行进,仿佛在葬礼上瞻仰遗容。没人说话,只有人窃窃私语。也没人彼此对视,如果有谁被发现盯着那些玉体打量,那人立刻就会转移目光去看地板。甚至连原本要制造欲仙欲幻氛围的诡异音乐,都让每个人感觉焦灼不安。

  女老板也注意到大厅里的尴尬气氛。她用愉快的声音说:这些女大学生们个个成绩优异,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在座的总执行官、董事长们的助手或小秘书了呢!客人们都笑得很僵。

  食物一片一片被夹起,玉女们的裸身一点一点浮现。

  如果你现在瞧见董丹的模样,你会看见他双腿发软,端着盛满食物的一只大碟子;你从来没见过他对于吃这样缺乏热情。他步伐迟重地缓缓向其中一台车走去。他的脸色苍白,眼睛无光,嘴巴如同嚼蜡。与其说是他的眼睛,不如说是靠他的直觉认出了这位玉女的身体,尽管她的面庞仍被轻纱覆盖。

  女老板向客人们演说起中国历史以及东西方文明中的情色艺术和美食的关系。食物即将用尽,宾客们变得更加躁动。现在只剩女孩私处部分的食物了。吴总走向前去,带着戏谑意味地夹起一大块龙虾肉,然后退到一边让大家看看肉底下那一块柔滑的突起。众人目瞪口呆:一颗乳头在他们眼前活了一样渐渐挺立起来。

  吴总故意把那一片白色的龙虾肉移到嘴边,用舌头去舔它。

  “唔,真鲜美。”他存心以销魂的声音哼唧着。

  大家放松了一些,互相推挤调侃着朝那些女郎一拥而上。音乐一转,变得轻快俏皮,同时一些蜡烛灭了。表面上大伙儿嘻嘻哈哈笑闹着,他们的筷子却都实时伸向最大面积的鲍鱼与龙虾肉,好快一点看见玉女们最私密的部分。

  老十的身体现在已经完全裸露在眼前了,看起来并不像董丹记忆中那么新鲜,想必是被冰得过头了。然而董丹还是认为她是这六个女体中最美的。董丹走向前去,轻轻叫了一声:“老十。”

  除了老十,没有人听见。他又轻唤了一声。她的身体开始轻微抽搐。董丹失神地站在那儿,瞪着她。顷刻间她的身体害臊坏了。一具裸体竟然有着如此的害羞表情。

  他知道不该站在那儿盯着她看。虽然她一动也不动,董丹却能看出她在她的肌肤下挣扎,想从他目光下逃开。她的身体被他的目光钉在那里,急得火烧火燎起来。他觉得她在使劲并拢双腿,两只胳臂也因为想遮住乳房的垂死企图而变得僵直。

  他自己逃开了。

  这时女老板宣布,这些睡美人们将要醒来,恢复成正常的女大学生了。董丹站在角落里一座巨大的菊花造型下面,随着众人的掌声与喝彩,女郎们从棺材似的车上起身,每个人身上都还挂着鱼肉屑,流着蚝汁,沾着菊花瓣。她们向前一步,优雅地做了一个蹲身礼。服务生们立刻拿来了轻纱披风围在她们的肩头。接着女郎们以舞蹈碎步走向每一位客人。公主似的行礼。老十有些心不在焉,眼睛瞥来瞥去,四处搜寻着董丹。董丹往阴影里又退了一步。她没有发现他,以为他已经走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吴总说了句什么笑话,惹得老十跟其他人一起笑了起来。看样子老十并不认识这个吴总。他朝老十走去,与她握了握手。她朝他笑着,整个人笼罩在他笑盈盈的目光之下。看来他并不是害死她姐姐的那个男人。是另外一个同样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男人毁掉了小梅。董事长、执行长官、总裁多如牛毛,老十总会被他们中的一个挑中,采摘,然后被糟蹋掉。

  董丹头也不回地往大门走去。

  两名男子尾随着他。接着他听见另外两个人也从餐厅里走出,跟了上来。这几个家伙既不凶恶也不可怕,他们甚至面带微笑,或许是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坏了今晚所有人的兴致。

  “跟我们走吧。”其中一人说道。

  董丹乖乖地跟着他们往外走,左右各一个警察,身后还跟了两个。为了宴会上所有人着想,董丹一点都不想给警察们添麻烦,走得乖乖的。这会儿老十正在与她的观众们共进甜点。也许吴总正在问她上的是哪所大学。他们的虚假关系就要开始了,除了她赤裸裸的美丽身体之外,什么都是假的。

  董丹看见一辆警车从停车场开出,朝他们驶来,同时也听见了手拷准备就绪,发出叮当的声响。一阵剧烈的反胃突然袭来,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发出一声畜类的低吼,弓下身开始大吐特吐起来。他的腹底似乎有一台强有力的泵,把所有固体、液体的东西全从他的嘴里泵压出来,掷地有声地落在路面上。有那么一刹那,他奇怪自己这“哦哦”的吼叫是从哪儿发出来的。那声音已经像滚滚闷雷了。今晚他没吃多少东西,在看见老十以前,他不过吃了几片海鲜,现在应该早就吐干净了,可是他仍然岔开了腿,蹲在那儿不停地往外倒。他感觉这一年半以来白吃的所有好东西这会儿都给倒了出来。渐渐地,他满嘴酸味,那是他在军队里头偷吃的馊包子的味道。当炊事班在讨论是不是该把那些发酸的菜包子拿去喂猪时,他把它们全偷了来,跟几个同样出身贫苦的农村兵分吃了。现在他得不停地移动两脚,才不会踩在自己吐出来的秽物里。他渐渐不再发出呕吐的吼叫,然而还是没吐干净。胃液已经不是酸的,而是苦的。苦味是来自母亲煮的榆树皮掺和的小米糊糊。这样剧烈的呕吐简直把他的胃从里到外给翻了出来,胃壁上每一道皱褶都没逃过,就像小梅烧鸡杂把鸡肫翻成里朝外清洗一样。接下来是剧烈的疼痛。每吐一口都让他感觉一阵可怕的抽搐。他尝到略带铁锈味的血腥,仿佛吐出来的已经是他这条命的一部分。他的五脏六腑天翻地覆,感觉上他把自己三十四岁一生的饮食历史都吐了出来。

  那几位警察在他们勤务范围内,全站得离董丹老远,嫌恶得喉结上下抽动。董丹由吼叫转为哼唧,为了不让自己摔倒,他只好两手撑地,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四脚着地的大牲口。

  警察们见他用手猛力一撑,把自己撑得站立起来,却又跟跑几步,整个人空洞而憔悴,比他们印象中的他小了一圈。

  “我想跟我女朋友说两句话。”他用被胃酸腐蚀的声音,向站在他右手边的便衣警官哀求。“我不想让她担心。”

  “你不是有老婆吗?她叫什么来着?叫小梅,对吧?”

  “别在这脏地方提她的名字。”董丹道。

  “要是你进去再闹点什么……”

  “不会的,闹了你们给我加刑呗。要不就把我当场毙了,反正我是你们网里的一条死鱼了。”

  四个警察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站在董丹右边的那位扬了扬下巴,表示同意。

  董丹带着轻松的微笑,走到吴总的身边。吴总看到董丹有意求和,马上喜出望外。董丹摘下腕子上的手表,把它绕在右手的指关节上。吴总说了句什么,但是董丹全没听见。他太专心于他接下来想要做的事。你绝对不会相信董丹的出手会这样利落、快速、有力,除非你熟悉他在工厂里打架成性,以及他在军队里练就的好体格。他一向崇拜仗义勇为的流氓英雄。等宾客听到声响时,吴总早已应声倒地,一脸血趴在大理石地板上。

  警察根本来不及阻止董丹,等他们回过神来,董丹已经又朝吴总的头部踢了好几脚,就像一个足球队员在踢一个漏光了气、弹不动的足球。

  老十没有像其他的女客一样发出尖叫,她只是定定地注视着警察把董丹带走。董丹一直感觉她的目光尾随着他,在门边一大蓬倒塌的菊花旁,警察们给他戴上了手铐。白的黄的花瓣洒得他一身,镁光灯都对准了他闪起,其中想必有几台没装胶卷,跟他的相机一样。不管是真相机、假相机,他突然感觉一种奇异的喜悦,因为这回他站在相机镜头的另一边。他想要引述陈洋发酒疯时说的话:“你们这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你们这一些吃屎的!”但是他的嗓音已经在呕吐时给吼哑了,被酸苦的胃液给腐蚀烂了。

  “我的耐心用得差不多了,啊?”陆警官对董丹道。

  “嗯。”你才不会没耐心呢,这么长时间你按兵不动,跟我跟得比我自己的影子还紧。你用你的耐心放长线钓大鱼,抓了我又放,想让我为你们带路把所有的宴会虫一网打尽,不靠耐心靠什么。

  “我说的你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有什么不好明白的?

  “我的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能把我揍个屁滚尿流。”估计你也揍不出什么来了,两天前我已经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光了。

  “所以啊,快交代,别自讨苦吃。”

  “现在几点了?”

  “你管几点干嘛?”

  “不干嘛。”

  这个钟点小梅大概已经上医院作检查去了。昨天她给董丹送来衣服,还有她做的包子,告诉他今天会去做一个怀孕检查。此时她或许正坐在检验室外的板凳上,两只手仍忙个不停,钩织着一顶假发,打算靠那小小的针尖一针针地挣出未来那个小家的生计。陆警官,你该瞧一瞧她那双手动得多快,快得让你眼晕。我曾经问过她,万一有一天假发的需求量不再像现在这么多怎么办,她说不会的,她一直都在看连续剧,十出有八出播的都是古装戏,因为古装戏不会被上级停播。我问她这和假发有什么关系,她说关系大了,只要古装戏一直播下去,里头不论男女角色都得戴假发。“就是问问几点了。我的表揍吴总揍烂了。”

  “你还真拿手表当武器?”

  “我应该把它脱下来。那表不错,防震的。我的退伍费全花在这块表上了。我就那一件值钱玩意儿。”不过毁了它很值,这是它最好的用途,但证明它一点也不防震。

  “那你毁它干嘛?”

  “我当时没顾上。”当时我只想那一拳得打得够狠,让吴总在他的余生里每天早上刮胡子都看得到我在他脸上留下的纪念。“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是几点?”

  “怎么了?想让时光倒流啊?”陆警官笑了,说话开始带哲理。“恨不得时间倒回去,回到你带你老婆去骗吃骗喝之前,是不是?寄生虫!这会儿你巴不得时钟倒转,转到人家把你当成记者的时候?现在悔青了肠子吧,当时没有更正他们,是不是?”

  “是的。”才不是呢!如果真有机会让时钟倒转,转回到最开头,我肯定会保持低调,更安静地吃,绝不参与闲扯,绝不逞能,卖弄我对农村腐败现象有多了解什么的,更不去招引高兴这类人的注意力。要是那样,我这辈子说不定就能安安生生吃到底。“警官,劳驾您告诉我现在几点了?”

  “上午十点二十。你很快就会发现,时间对你已经不再有什么意义。”陆警官越发显出哲人的素质。

  “是没意义。”现在对我有意义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小梅拿到的化验结果,而我就是她肚里那个小东西的爹……

  “你再这么跟我磨叽,没你的好,知道吗?”

  “知道。”我还知道我脸上的微笑让你不快活。可是我敢打赌,如果你的女人告诉你你快做爹了,你肯定也会跟我一样,觉得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咱们这审讯要是老没进展,有你屁滚尿流的时候。”

  “警官,能说的我都说了。”

  “你等什么呢?等那个老画家来捞你出去?别妄想了。以为写了一篇什么玩意儿吹捧他,他就能救你?你还真以为自个是个记者?”

  董丹静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头。我才不要当什么记者,专找一些倒霉蛋儿去挖掘他们的倒霉事迹,记者干的就是这档事。没人能救老十这样的女孩脱离苦海,就像没人能挡住飞蛾扑火。她们拿自己也没办法,因为这就是她们的天性。我帮不了她们,要帮只能让自个儿心灰意懒。

  “你以为你东写一点、西写一点,就能管自己叫记者了?就能骗吃骗喝混到死?做梦!”

  董丹望着他。我早就不再做记者梦了。我难道还想再去找陈洋,哄骗他帮我发那篇关于白家村的报导?连陈洋不都得求助那个有当官老爸的晚辈嘛?近来好些事情让我恶心。那小伙子睡眼惺忪地答应帮我发表文章,这事儿也让我恶心。我还恶心自己千方百计地想成为那些我根本不了解的人。我从来不懂他们为什么喜欢我、讨厌我。我再也不想费劲假装听懂他们的话了。

  “你还有哪些同伙?”

  “啊?”

  “别给我装蒜!”陆警官咆哮起来,把他的笔朝董丹扔过去。董丹没躲,让笔尖在他穿着去赴人体宴的衬衫上当胸留了个“弹着点”董丹对着衬衫前襟上的墨点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才蹲下去,伸出他的长胳臂把笔捡了起来。

  “别动!”

  他不动了,缩回手,面朝前方坐正。他的动作诚恳,又听话,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或者是条好狗。

  “你得供出其他宴会虫,还要法庭上作证。”陆警官道,“我知道你们这群混蛋都互相掩护,团体行动。咱们不妨做个交易,你供出两个同伙,我们就把你的刑期减掉一年。”

  有那么个瞬间,董丹眼睛一亮。这位警官隔着这张审讯桌阅历了太多人,早已经是半个心理医师,他立刻注意到董丹眼里那一点光。他知道董丹心动了。他等待董丹好好掂量他的提议。他从制服口袋里又掏出了一支笔。

  “我听着呢,看你了。”陆警官说。

  董丹看着他,他真的心动了。如果合作的话,在孩子开口问妈妈“我爸爸呢?我爸爸是谁?”之前他便可获释。一旦他被释放,他就去找一份活儿干——随便什么活儿,在小梅织发套织出斗鸡眼之前挣钱养家。陆警官不停地在说要带他去一些宴会,要他把其他的虫子给指认出来。警官相信干同样坏事的人有一种生存者的直觉,很容易就能嗅出彼此。如果董丹指认出更多虫子,他的奖赏将会是减刑两年。他还真仁义。不愧是人民的公务员,对于干了坏事的人民充满同情。

  一阵静默。他们几乎能听见对方脑子里聒噪的讨论。

  “你如果不笨,就别放过这样的好机会。”陆警官道,“你相信我吗?”

  “嗯。”就我所知,董丹想道,你们警察从不兑现约定。“我相信你。”董丹点点头,然后扬起了他那张金毛犬一般憨厚的脸。

  听着陆警官继续解说他们的宽大政策,董丹想起了小个子和那位冒牌摄影师。就算这个警察遵守了诺言,董丹也不会将这两只虫给揪出来。总得有人留下,把那些过剩的食物吃掉,要不然它们全都会被倒泔水桶里,或成了猪饲料——不过不是什么好饲料,不像那些知名的品牌饲料,喂得猪仔们疯长,几个月就可以进屠宰场。美食如果落进了懂得吃的人的胃里,会让董丹觉得开心一些,再说,要上法庭作证,对董丹来说真是太麻烦。于是他像是一个黑道好哥儿们,为了自己对同伙的坚贞满心自豪。

  “对不起,警官。”董丹道,“我恐怕帮不上忙。”

  “你说什么?”

  “本来我也许能帮。”董丹道,“可是我实在是太馋了,完全没时间注意其他的人。陆警官,你要尝过我小时候吃的东西就好了。你吃过水煮树虫吗?其实就是嫩树叶裹着的虫蛹,那跟树皮一比,就算开荤。桐树花也好吃。你把它煮熟了之后蘸辣椒酱,咱们村里的孩子们都说吃起来就像鸡肉。不过最好吃的是槐花。要是你家还没穷得连一把面都找不出来,你把槐花打下来,在花里掺点面,然后放到蒸笼上蒸。不过这有诀窍的,和面的时候得加热水不能加冷水,蒸出来才好吃。这样不单省面,而且吃起来又松又软,还发甜。在我们村里,每年槐花开的时候,就跟过年似的,因为熬了一冬一春,村里所有的树,它们的皮都给剥光了——”

  “行了,打住。”陆警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