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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化学杂想
假设我们面前的电影镜头中,是推成特写的一片肌肤,完美的光线,偏暖的色调,使它进入你视觉时不仅可视,并且可触、可嗅。你感觉到它的温度,它的气息,它由于激情的血性而突然改变的微循环,那一根根汗毛兴奋起来,被汗汁濡湿。不必将这个镜头展开,你可以同这块肌肤共鸣,你会发生一种界于灵与肉之间的悸动。你寻找一个词,想形容这感觉,于是有了一个不是百分之百达意的词:性感。
性感是一种审美境界,是性的审美。不是所有的性都性感,正如性感不一定导致性。
我在读约翰·福尔(JohoFowles,英国小说家)的小说《马古斯》(TheMagus)时,发现他有这么一段话,大意是说感觉的一代(Agenerationoffeel)已经消失了,让位给行为(性行为)的一代。在“感觉的一代”,性的疆域很大,每一寸皮肤、手、足、头发,都能成为敏感区和兴奋点,而到了“行为的一代”,大片的感觉沃土荒芜了,人需要越来越暴烈的直接动作。广告上和杂志上的女郎们两眼兽性,身体摆置得就是一副有漂亮皮囊的生理挂图,她们都知道你的感觉早钝化了,她们只得刺激起你最原始的生物反应。
在感觉的一代那儿,感觉的可耕地包括每一寸肌肤,除此之外,还有更大空间,就是一切不可触的,如眼神、语言、表情。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这样的空间里,所有的语言和表情都只是灵肉沟通的幌子。这样的空间,可以是一个大Party,一个课堂,一个晚宴或一节地铁车厢。他说:“哈罗”,实际上说的是“你吸引了我”,她答“哈罗”时,其实是说:“你是我喜欢的类型。”美国许多婚姻专家把这情形叫做“性化学作用”。一对男女最初产生激情,性化学扮演着重要角色。就连很多爱情电影,观众把失败的故事归结为“男女演员之间连一点性化学都产生不出来”。这类故事情节再壮丽,男女主人公再俊美,都缺乏感染力。
据说性化学使一对男女之间出现性张力,张力越大,两具肉体便越渴望触碰,两颗心灵便越渴望接近。古人因为时代局限,禁锢繁多,一对恋人间的性张力不得不被推到极致,因而不朽的爱情故事只能发生在古代。当代人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一旦性化学开始隐隐生效,他们就赶紧的解除正上涨的可贵的张力。肌肤还未来得及觉醒,又被搁置一边,麻木地沉睡了。性是有了,如同冲进快餐店来了一顿套餐,饱足后你才想起没有品评滋味。又有什么可品评的呢,所有吃套餐的人都有相同的热量,味道也是按配方制配出的,一点偶然也没有。懂得美食的法国人可以把一餐饭吃成三小时,把所有感觉滋味的器官都动员起来,一个细节也不放过地去享受。
我们被约翰·福尔称为没有感觉的一代。性在我们这一代是浪费,是被我们瞎挥霍了。他的《法国中尉的女人》中,性是极少的,但性的张力使我们始终在美丽、神秘的性感氛围中。电影中斯特里普扮演的萨拉一出现就那么性感,全身是严严实实的维多利亚式装束,但那露出的一截脖子,一侧腮帮都那么惊人的敏感,充满性的神秘。萨拉最终成了男主人公的情感归宿,他和她之间最初产生的性化学调成了这美味佳酿。然而不是所有点燃激情的性化学都导致那样优美的结局。
性心理学家们的观察大致如下:当代男女间一产生性化学,马上就要减低性张力(这是一代什么压力都不想承受的人),于是性行为发生、结束。一夜情在美国单身社会很普遍,事后延续成几夜情以至婚姻的也有。性化学在性张力消失后如果继续作用于人,那么一场恋爱就会延续下去。延续下去,进入婚姻,也并不说明两人就驶入安全港,可以将爱情进行到底了。在婚姻的第五年至第七年,夫妻之间应该产生一种新的化学,一种源于性,但不完全是性的化学。假如这种新的化学不产生,婚姻便有解体的可能。
我试想所谓的第二种化学是怎样产生的。有些夫妻最初并不是一见钟情(所谓的性化学没有在他们之间发生),但婚后的几十年却宁静甜美。读弗洛伊德传记和达尔文传记时,发现他们都是此类婚姻的例子。李准的电影《李双双》里,也有句名言,说是“先结婚后恋爱”。我猜这些夫妻因婚姻而获得了从容,允许他们去细细体验从心灵到肉体的每一分感觉,一点都不操之过急,不浪费,使性活动不那么功利,让它遵从感觉。因而他们之间便产生了使他们天长地久的第二种化学。
第二种化学的产生过程不那么生物化,我是这样理解的。当两人冲突、怄气时,其中一人定定神,上去轻轻扯扯另一人的胳膊说:“Sorry”,这第二种化学便滋生出一点。还有当家里只剩一口牛奶,而两个人的咖啡都需要时,其中一个说:“哦,今天我喜欢黑咖啡。”再有,当两人出席一个Party,他兴冲冲地向人讲述什么而没人在意时,她做他唯一的忠实听众。当然,最重要的,是当一个失业时,另一人搂住他的肩膀说:“没关系,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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