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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 绝食
整个劳改农场在1964年秋天都在说我祖父陆焉识绝食的事。就是他嘛,人们说,那个跑了又自首的老几!只有被关在黑号子里的老几不知道自己在绝食。他只是不想吃饭。每次他正在号子里穷凶极恶地盲写,洞口突然打开,递进来一盆糊糊和一个插在糊糊刮子上的馒头,他都快忘了它们是什么。他开始撞墙了;不是存心的,就是在一片漆黑里走偏了方向。这在过去也没有发生过。因为他对方向的记忆是不受黑暗阻挡的,几乎是凭着生物电来记忆的。
他撞了第一次墙,第二次、第三次……就接着发生了。一撞墙就把他撞乱了,生物电撞短了路。所以有了第一次撞墙,下面撞墙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刚起来,就撞上了。他倒在微微冒汗的地面上,想到重庆那个半地牢里终年冒冷汗的墙壁,以及壁缝里拱出的小生命,一只只百脚虫、一个个团起身就团成一个小球的西瓜虫……可惜这里什么小生命也没有。
老几的绝食成了对抗行为,成了大事件,所以不得不处理一下了。老几被拽到黑号子外面的时候,围着他的人都一声不吭。他眼睛睁不得,试了两次都不行,一睁开就疼得要瞎。他就那么闭紧双眼,围着他的人在轻声议论他也理会不了,但脸上尽量对他们摆出随和礼貌的笑容。鼹鼠的笑容。
“看这老小子,身上咋都是青的紫的呢?……”
“绝食会不会让人青一块、紫一块?”
“这老小子,闹饥荒那两年的时候他怎么不绝食,剩下定量大家分吃了?”
“那时候绝食省事儿,反正离绝食就差那一口食儿!”
老几心想,他们怎么一口一个“绝食”?他老几什么时候绝食了?他倒是绝眠了。因为他盲写写得太忙,一共多久没睡觉他都忘了。他开始是记得的,但后来觉得记得反而没好处,就存心不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倒有一个好处,就是能把日子全过乱,过瞎。开始他恐惧日子会过瞎,过乱,越有这样的恐惧,时间就越显得漫长难耐。后来就好了;他学会了过黑暗的日子。他想告诉这些人,他可忙了;有时候一个句子在黑暗里一遍遍被修整润色,他从文那么多年,第一次发现句子有那么大的修整润色空间。他要很有计划地花费他的时间,不然他剩下的时间不够写他要写的作品了。
他被抬起来,又被撂下。谭队长从远到近,一边进来一边大喊:“操,谁让你们出来的?!都回去学习‘四清’文件!”
老几感觉自己已经躺在了担架上,晃晃悠悠地被抬着往前走。
“抬哪儿?”
“抬门诊部观察室!”
老几听出那是犯人护士和犯人医生的声音。谭队长用耳语问了一句什么,犯人医生以正常音量回答,说他不知道,没把握,要检查以后看。老几把谭队长小声的提问推演出来:“老东西活得了不?”或者,“老东西的绝食已经造成危险了没有?”谭队长又小声问了一句。犯人医生还是按原先的音量回答他:“就看肾功能有没有衰竭,毕竟岁数在那儿呢。”于是老几推演出谭队长的提问为:“一般绝食的人会发生什么样的危险?”
这时老几感到一股蒜味凑近了他。谭队长凑在老几面前观察他。蒜味里还有韭菜味。谭队长的老婆中午给他包了韭菜馅饺子,要不就是摊了韭菜糊塌子。老几想到陆家五代上海人,到老几这一代都没人吃过蒜,吃蒜是从老几这里开端的。老几此刻没有想到一直没有胃口的自己,食欲会被谭队长嘴里消化过的大蒜和韭菜刺激起来。他仍然闭着眼睛,带一点恭维的微笑对谭队长三寸之外的脸说:“谭、谭……谭队长,队、队长夫人给你包、包韭菜饺子了?”
那蒜味一下子就远了。
“老东西,吓我一跳!以为你死了呢!”谭队长说,声音如释重负,带着笑意。“那你为啥不睁眼?”
“睁、睁、……睁不开。黑、黑、黑久了,就见不得亮了。”老几还是那个文雅淡定的结巴。
检查的结果是老几已经出现了肾衰现象,必须马上转移到场部医院,大墙里的犯人门诊部没有设备,条件太差。当晚,谭队长用一台拖拉机把老几送到了场部,安排了老几床位之后,他塞给老几一个铝饭盒。老几一打开,冒出的味跟谭队长的嘴巴一模一样。谭队长说,要是老几能停止抵抗,停止绝食,他舍了一饭盒饺子也值。
“妈的,老东西!我婆娘专门给你包的!中午我啥时候吃过饺子?也就是汤面里搁了几根韭菜!”
老几闭着眼睛,一个劲点头道谢:谢谢队长,谢谢队长夫人,谢谢队长孩子们。因为孩子们那点定量还让出了一顿饺子给他这个老囚犯。
转移到场部医院之后,老几的肾衰竭渐渐得到了控制,夜盲也渐渐好了,见了光不再痒痒地流泪,但他治愈了很久的肺结核却又开始复发。传染科的病房全部满员,又不能把犯人病员和职工干部病员混收,只能在医院院子里的暖房里给老几搭一张床。医生护士都没好气地告诉老几:“别埋怨了,啊,太阳对你那老肺痨有好处!”
秋季的胡萝卜和洋白菜丛里,从此躺了一个老犯人老几。太阳从玻璃房顶、玻璃墙壁照射进来,照在莲花一样的洋白菜上,叶瓣上都是黄色的尿珠和莹白的水珠,每一颗珠子里都有一个太阳。老几的现实变得不真实了。破了的玻璃上结了蜘蛛网,阳光把网照得五彩缤纷。蜘蛛已经冻死了,缩着所有的腿被它自己织的网网住。太阳也使肥料的气味多倍数膨胀,老几躺在病床上,肉眼都能看得见臭味的弥漫和上升。但他一点都不埋怨。他是个自首的逃犯,要知趣。过了几天,老几不但闻不出臭味,应该说,他已经开始喜欢他的新环境。医生和护士常常手脚很重地给他打针,有时抽一管血要在他胳膊上扎无数个洞,不是没扎进血管,就是扎过了头,把血管扎漏了。对于这些,他都全盘接受。他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大食量,甚至超过原先的大食量,只是仍然在绝眠。对于这一点,他在黑号子里就已经接受了。搬进了玻璃暖房,他在夜里比在白天更有写作冲动,躺在星空和玻璃房顶下,一遍一遍地修改他给婉喻的书信体随笔。一次几只狼凑近了玻璃墙壁,他披着白色的医院棉被,也凑近了玻璃墙壁,人和狼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相互打量了一会,最后是狼退怯了。
老几在这个玻璃病房里住到了十二月份,有一天药和饭都没有送来。第二天还是如此。医生和护士把玻璃病房里的老犯人病号给忘了。他站起来,推了推玻璃门,门是从外面锁上的。他可不上当,去砸烂玻璃什么的。玻璃一砸烂他就又成逃犯了。他的耳朵深处常常播放着小女儿丹珏的英文“对敌喊话”。现在他要做个最好的犯人,除此以外,他体现不了任何对于婉喻和孩子们的顾念了。尤其对婉喻。
夜里非常冷。这没什么,给蔬菜保暖的草也能给老几保暖,于是在夜间他就在棉被上堆放一个小草垛。最后一批洋白菜和胡萝卜还没有被收割,它们就是老几的口粮,取之不尽,什么时候饿什么时候开饭。上厕所也特别方便,就直接给洋白菜、胡萝卜施肥,等于是萝卜、白菜通过他的消化系统营养萝卜、白菜自己。
他的肺结核神奇地好了。虽然进入了冬天,白天太阳还是把玻璃房子内烘得很暖,暖得他穿不住棉衣。洋白菜和胡萝卜给他吃了一多半,还剩下不到半垄菜和萝卜的时候,玻璃门的锁被打开了,邓指矮小威严地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背后,军装里别的手枪在腰里成了一个扎眼的凸显。他没有说话。老几还是那样文雅地点个头,笑一笑。其实要不是邓指的矮身量,老几是认不出他的,因为邓指的脸像非洲人一样黑,又剃了个秃瓢。
“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你了!”邓指瞪着老几,连带一点鄙夷。“怎么跟个非洲朋友一样?”
老几心想,这些恰恰是他老几想说的。幸亏他没说。一般情况下他也不会对一个干部说此类话的。
邓指继续瞪着他,似乎老几还有其他什么变化,他一时找不出语言来形容。
“咋看咋不像你了。”
老几结巴道,怎么会呢?他心里好笑;他倒是巴不得不像自己,像别人,像任何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比像他自己好。只要不像他自己,他就可以大大方方离开这里,回到婉喻身边去了。
“眼睛不像了。”邓指觉得说得不够准确,又摇摇头。“也不光是眼睛。”
也许从秋天到冬天的无眠是会改变人的相貌的。
“我来带你到我那儿去。”邓指说,一边掏出一副精巧的手铐来给老几戴上。“你行李我都给你拿上了,在我马车上。”
老几十分配合地把两手凑到邓指面前,尽量方便邓指上铐的动作。他的每一点配合都是对婉喻和孩子们的顾念。他结巴地说,那总该办个出院手续什么的,不然算他逃跑怎么办?
邓指不搭理他,一蹦一蹦地走在老几侧前方。一蹦一蹦就使邓指的头顶忽而达到老几的耳垂,忽而又落回到老几的肩膀。邓指在生着大气呢。生谁的气?不是生老几的气吧?假如生他老几的气,把他带到他的新农场慢慢地整,那可怎么办?站在任何人的立场上看,老几挨邓指的整都活该。老几是邓指中队的人,又是在邓指当班那天跑的,不算邓指渎职也算他管理不严。谁的中队跑了犯人总要让队干部受一点连累,少一个机会做先进单位或模范个人,总会有一大堆事情要擦屁股。保卫科为了老几的逃跑丢掉了多年保持的先进称号,河北干事不就是为此恨上了老几?借谁的手都想把老几给灭了。
在马车上,邓指跟老几说他现在升任了新农场的副政委,而正职政委是从缺的,所以他有权利要求把老几调到他的管辖范围。他的新农场有一个中队驻扎在青海湖边,专管捕捞湖里的湟鱼,供应周围几个劳改农场的干部食堂和家属,也提供一部分给犯人病号。邓指说三年的饥荒把湖里的鱼吃掉了一大半,所以现在捕鱼要投入更多人力。这个捕鱼中队需要一名统计员,老几将接任这个犯人们都眼红的职位。
老几结巴得越发厉害,一个“谢”字被他重复好多次,赢得了时间琢磨,邓指跟自己什么时候建立了这样的交情?这里面会不会有陷阱?劳改局和场部领导对他老几的宽大是让一些干部不服的,他们会跟老几来阴的,已经给他布下黑号子和暖房这两个陷阱了。
马车在一个地方停下来,邓指给老几使了个眼色,叫他一块过去解手。老几跟邓指一同吃饭是吃过的,却从来没有一同排泄过。一同排泄要求更进一步的亲密和平等,否则老几的生理系统不听指挥。他婉言谢绝了邓指的邀请,说自己暂时还没有这类需要。邓指的眼色变得狠狠的了,老几赶紧跳下车。
他双手套在精巧的手铐里,跟在邓指身后。天晓得这个矮个子副政委要对他干什么。出院的时候他没有看见邓指给他办手续,走出医院的一路也没有碰上熟人,谁能证明老几不是又逃跑了呢?假如邓指把他弄到这里来,就地正法,驾车的职工只听到了枪声,事后只能靠邓指的一张嘴解答原委了:陆犯焉识,绰号老几,又一次企图逃跑,被就地击毙。
邓指还是带着他往前走。这一带的沙柳曲曲弯弯,聚成林子就像大地长出了老几式的老卷毛,并且是出了黑号子又在玻璃暖房养出的卷毛,又长又乱,还被污垢头油弄得支棱起来。在这样的沙柳林子后面,发生任何事都会避人耳目。
邓指往回看了一下。老几稍慢一步,也往回看一下,想看看邓指到底在看什么。什么也看不到,连马车的影子都被沙柳林子和暮色抹杀了。车把式是邓指的人,一定是。就是现在不是,邓指一旦填充了正政委的缺额,他也会成为邓指的人。所以车把式就是知道邓指干掉了老几,也不会向着老几说实话的。
老几开口了。说他就是想老婆婉喻想得太苦才跑的。他打算见老婆婉喻一面,跟她好好吃顿晚饭,知道她一切都好,就自首去。也许还会向她坦白一件事,求得她的谅解。
“你要坦白什么事?”邓指问。现在他停下来,开始脱大衣。
老几笑了笑,只说这是非常私密的私人秘密。他结巴着磨蹭时间,看邓指是不是脱了大衣就掏枪,假如他掏出枪自己还有没有求饶的余地。如果他不求饶,被一枪毙命,婉喻和孩子们就成了垂死抵抗、逃跑未遂的敌人家属,永不得翻身了。
“那你怎么没见媳妇儿就自首了呢?”邓指问道。
老几说他突然意识到,假如见了婉喻就把她的生活彻底毁了。孩子们的前途也会跟着毁灭。
“你媳妇啥样?”
老几微微一笑。这笑是比赞美之词更含蓄更达意的赞美。邓指马上领会了,也笑了一下。一个爱自己老婆的男人对这种无词的赞美马上能心领神会。
“你要跟她坦白,自个儿有过外遇?”邓指微笑着问道。
老几看看他。邓指想套出他老几的秘密故事呢。一个即将要被他亲手毙掉的人居然敢吊他的胃口,并永远地不给这胃口予满足,这是一向自信的邓指所不能接受的挑衅。邓指又笑了。男人知道男人有多么脏的那种笑容。
“我还以为大文豪不搞这些事呢。”他把皮大衣甩到一棵沙柳上面,整棵树上下颤悠。
老几看到他撩起衣服,从裤兜里掏出的不是手枪,是几张剪成小方块,又揉皱的旧报纸。邓指一定要等老几坦白了整个外遇的过程才会毙他。大荒草漠上的干部们太缺乏娱乐,这也不怪他们。他大概还等着听老几的外遇中一个个有滋有味的细节,将来等老几已经变成了黄土,这些外遇细节会在一批批干部和犯人间发展和走样,使死了的老几借着走样的故事达到不朽。
邓指把自己手里的报纸分给老几一半,邀请老几跟他一块蹲下,并说他可以帮老几解开裤带,脱掉内裤。老几不由自主向后退一步,结巴道:“谢、谢、谢谢!自、自己来!”
邓指蹲下后,发白的枯草差不多淹没了他的头顶。他还是那种男人与男人的谈话语调。
“唉,那是啥时候的事儿?”
“抗战时期在重庆的事。”
“漂亮?”
“漂亮。年轻。”
“操,四川女人就是漂亮!”邓指使着一股力地说,黑脸涨得紫红,太阳穴的筋暴突得跟地上的沙柳根一样。
“这种事儿就别让老婆知道了。哪个老婆知道都得闹,能闹得你半辈子都安生不了!而且哪壶不开提哪壶,啥时候吵架她都有理了。还当着孩子的面提你那不开的壶!”
邓指不是泛泛地发言,那发言背后似乎有亲身经验支撑。
老几说自己的婉喻不会闹的。邓指挪了一下位置,枯草大幅度地摇晃几下。他继续蹲着给老几做军师,告诉老几,女人都一样,都吃不消男人的外遇,区别就是有的是明着闹,有的是心里闹,同时也到外面偷偷找外遇,暗地给男人戴一堆绿帽子,所以他自己宁愿她们明着闹。
“你这么疼你媳妇儿,为啥弄外遇呢?”说完他自己的表情就表示,那是个很蠢的提问,明知故问。男人嘛。
老几把脸转开,看着星星升起来,在夕照中显得幽暗。他不能面对邓指排泄的面孔说他下面要说的话。他说在重庆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疼婉喻。他甚至从来没仔细看过婉喻。不为别的,就为婉喻不是他自己挑来的,是强塞给他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怀恨婉喻,后来发现自己不恨她,恨的是把她塞给他的那种主宰,那个传统,那个方式。
“你啥时候提高认识的?”邓指问道,“我是说,你啥时候明白自个儿疼媳妇儿的?”
虽然大荒草漠子上存不住气味,邓指排泄的气味还是一阵阵袭击老几的鼻孔。他关闭了和嗅觉相通的呼吸道,嘴巴变得忙碌起来,又要呼吸,又要结巴着叙述事情。他告诉邓指,他是在被捕以后才发现自己如何爱婉喻的。婉喻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感情的变化,不知道她在几十年中怎样从承受丈夫怨恨的对象变成了他的至爱。他信上也无法写这类内容,所以一念之差就想跑出去,跑回上海,跑到婉喻面前,去告诉她。否则他死了之后,婉喻永远不会知道了。
这时邓指提裤子提了一半,就停在那个姿势上分析老几的话。好在枯草埋没了他的大腿,老几不必看到太私密的部分。然后他和老几往回走,老几在前,他在后。这是最好开枪的地方,倒下的老几马上就被枯草掩藏起来了。邓指清了一下嗓子,很简短地告诉老几,从此以后不要再动邪脑筋,琢磨逃跑之类的事;陆焉识是什么人,为什么给判这么重的刑,他心里都有数。邓指不断地问老几,“我的意思你懂吗?”老几不懂,但为了让他继续讲下去,好早点知道自己的性命长短,就热烈地点头。邓指到底在暗示什么呢?他的枪毙到底是现在立刻执行,还是不确定期限的缓刑?邓指的每一句话都让他眨一下眼睛,就像站在砖窑的砖垛下,看着头顶上的砖头一点点松动。
“那几个人都在报复你,你懂不懂?”邓指停下了,抬头看着马车方向说道。
老几做出惊讶的脸部表情,似乎刚刚被点醒。
“按说毙了你你都没什么可说的。”邓指说。“你也太辜负上级对你的信任了!”
老几点点头。心里想,你看,来了吧?
“劳改局和场部领导真是对你不错。不过你挡不住下面执行的人操蛋啊!”
老几使劲点头。他知道一道指示给一级级贯彻下去,就贯彻成另一桩事了。因为每一级都要把自己的私怨、阴暗加进去。但他没什么可埋怨的。
邓指降低了音量,嘴唇绷紧:“我把你调到我那边就是为这个。”
老几明白了,这是邓指跟他谈话的中心精神。也是为了这个精神跟他使了狠狠的眼色,向他发出一同解手的邀请。可老几仍然不清楚邓指说的“这个”究竟是什么。邓指已经说他“太辜负”了。辜负在此处可以当背叛讲。背叛就是叛徒。杀个把叛徒对一个掌握生杀大权的副政委,多么正常!
老几现在只剩下一个疑问,就是邓指什么时候杀他。他并没有被加刑,还是一个老无期,但每次邓指把他单独叫出号子,他都认为这次一定捱不过去了。但每一次邓指叫他不是问他捕鱼产量,就是问他婉喻来信没有,或者问他的睡眠回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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