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雁门关请高僧助战 两军阵凭巧嘴欺人

 




  打外边又走进一个老僧。这和尚可太老了,至少八十开外,脸上皱纹堆垒,苍白寿眉长有二寸,领下银髯飘摆,身躯魁伟高大,背己微驼,头戴昆卢帽,颈上一百单八烦菩提念珠,身披红缎架装,老紫色中衣,白袜僧鞋。晓玄垂手后退,老和尚冲二人道:“二位施主,老僧籁玄有礼。”

  曾杰听这位是籁玄,面容立刻改变,杀气全无,横劲儿顿消,满脸是笑,笑得鼻子眼睛嘴往一块儿抽抽,一揖到地撩衣要跪,老和尚伸手相拦,没碰上他,他早站直溜了,跪是装架式,借坡就下驴。这是真会作戏,那会儿要有评职称这一说,他准是国家一级演员。

  小矬子堆笑言道:“我们故作恶声,骚扰禅林,是激将法,不这么闹,你老能出来吗?不见真佛不烧香,他们不是真佛,开开玩笑不伤大雅。见了您的金面,总算不虚此行,长老降下什么罪责,晚辈甘愿全领。”

  老和尚能给小矬子降个什么罪儿?小沙弥向他学说,小矬子来抓他为的是私通西夏,至于什么大舅子、小舅子,小和尚哪敢冲籁玄学呀!小矬子报了身份名号,又讲了此来坠雁寺的缘由。

  老和尚拿起飞钹,连说:“罪过,罪过。飞钹是坠雁寺所造,老僧用它练专注力,心神手眼合一,后来传给徒辈,意在借功练静以长禅功,本是一种游戏,谁也没想到它会成为杀人暗器。”

  “那它怎么成了暗器呢?”

  “说来话长。”银钱僧原名阿思寒,是罗国人,在坠雁寺出家,当时还是小沙弥。雁门关地处西睡,多民族聚居,僧众中少数民族很多,但谁也没有这个阿思塞心眼儿活,把师父哄得心里欢喜就多教他两手儿。他出宗是假,躲祸是真。十几岁就是小凶徒一个,牵散马抱羊羔儿逮啥偷啥,有一回哥儿四个愣把,一条活牛大腿给卸巴一下来烤上了,让失主堵住,他从后面一石头把失主砸死,才逃离悼罗流入三关。正赶上坠雁寺修塔,他打零工混饭吃,老和尚看他心灵手巧,又会逢迎善巴结,就把他留在庙里干粗活,人家念经仕跪在窗外一也念,老和尚一考问,记得还真牢实,偷着学经,偷着礼佛,比那些小和尚虔诚多了,天长日久,感动了籁玄,才为他剃度收为门下。他对学武更为上心,拳脚兵刃,在和尚群儿里都数头儿名,深受籁玄赞赏。慢慢的,老和尚发觉苗头不对。庙里习武,主要是为厂强身,和现在学校里的体育课注不多,可是阿思塞专门琢磨狠招儿,把锻练为主的武功还原为争弧斗狠致人死命的实用招术,他又聪明绝顶,常常对武功有所发展,专门研究咋在要命的地方下手。同样是练飞钹,别人飞钹满天飞舞,专注在花梢灵巧;他用飞钹劈树枝儿,指哪枝儿劈那枝儿,又练削树叶儿,把树叶儿标上一二三四五,十步之外逐次削下,已到从不虚发的地步。有一次,籁玄看见他飞钹劈雁,二拔齐发连中三雁。老和尚这才下决心将他逐出寺院,并命他不准向外人说起师父的名字,收回度牒,也不准他说及是在坠雁寺出的家。阿思塞不在乎这个,我自立门户,谁稀罕借你什么光儿?不提师父更好,我无师自通唯我独尊里他跑到黑水国,改名银钹僧,强占一座寺庙,也更名为银钹寺,大开山门,广收僧俗门徒。籁玄虽然注意他的行藏,好在他尚无大恶,也懒得和他纠缠。今天曾杰找上门来,老和尚才不得不重提往事。

  矬子说:“他若不用三十多年以前从庙里偷去的飞钹,我们还真找不着老根儿了。长老,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种的歪脖树请你自己去拔了吧!”

  “老僧己五十多年不开杀戒!”

  “不开杀戒,你把他度化回来。说您私通西夏是我胡扯,弄出这么个飞钹僧来,在阵前助夏欺宋,阻止我们守卫边疆,您不能说没有一点儿责任吧!”

  “这确是老僧罪孽深重。但我已年过八十,收伏这个孽障,已然力不从心。”

  “你不是有铁禅杖―“

  “别说是铁禅杖,木禅杖我也抡不动了。”

  “人老不讲筋骨为能,我们不忍心逼您。可是,您总得给想个办法吧?”

  “听说庆州城外大战钢门裂,宋军曾用铁面罩铁护手,那就是办法。”

  “这倒也是,老龙久在沙滩卧,一句话提醒梦中人。你们庙里造的飞饭能劈断铁甲,我们总不能躲在厚铁板里上阵吧?”

  “本寺存有精钢十吨,将军可用来打造防御器物。”

  “弄一堆废铜烂铁,大老远的运回去,太费劲儿了,还是你去去一趟为好。”

  “老僧实在无力征战。”

  “那好。我们向雁门关总兵求助,让他相帮在原地打造,再借驮口运回前敌。”

  “如此甚好。”二人告辞出来,找酒楼足吃足喝一顿,雁门酒店饭店多为一体,让小二在后面找一清静房间,小矬子倒下就睡。刘达能睡不着,坠雁寺全显他一人儿,我连个擂话的空儿都没有,这趟雁门来的真有点儿窝心。看看将近三更,他将曾杰捅醒。

  小矬子揉着眼睛说:“半夜三更不睡觉,你起的什么歪心思?”

  “不要胡扯。我问你,你真想弄几十匹驮日驮着铁片儿回前敌吗?”

  “不然,又有什么办法?”“老和尚无力降伏银钹僧是假,不愿再惹尘嚣是真。”

  “是吗?”

  “要知心腹事,须听背后言,你我二人何不前去夜探坠雁寺!”小矬子一转辘爬起来,笑道:“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二人短衣襟小打扮,捆扎紧称利落,背插单刀,出离店房,跃墙入寺。小矬子一纵身,上了大雄宝殿,四下打量,只西跨院还有灯光。到在西跨院,刘达能了哨,曾杰跺足来在窗前,听屋内两人说话。

  “你把事情推了比去,自己落个干净!”

  “我的办法可行,捐铁助军,也算尽了一份力量。不须我亲自前往,穆桂英也足以对付得了银钹僧。”

  “你了却前事,我却不能,非我亲身前往不可,我的这段孽缘无人能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又冰雪纷杂,纵你前往,怕也难解前嫌。”

  小矬子捅窗纸一看,籁玄正和另一个老和尚下棋。这个和尚年纪和籁玄相方,黑脸钢髯,挺胸迭肚,看外表可比籁玄结实多了。曾杰打量半晌,暗自点头。。籁玄抬头向窗外说道:“曾施主请迸。”

  “你不请,我也得进去。”

  他进来了。”二位尽管接着下,别因我扰了棋兴,我是观棋不语真君子,决不多嘴多舌当小人。”

  黑脸和尚道:“墙下还有一位,何不一并屋中用茶。”小矬子一听,怎么着,你们全知道啊,那我把他也叫进来吧。

  二人入内坐好,籁玄道:“白日已将那事了却,二位又深夜入寺,还有何事?”曾杰说:“长老,您白日一再言你,多年不见外人,这位高僧他不是人吗?”黑脸和尚一瞪眼睛,小矬子忙道:“寺、佛、僧,空门三宝,这位大和尚不是人,是宝。下围棋黑白分明,难事,一人儿玩不了,有人陪着,这不是宝贝吗?”

  黑睑和尚道:“休要花言巧语,有话直说!”

  “大和尚,我给你讲讲前敌之事,你可愿闻?”

  “讲也可,不讲也可。”

  “那我就给你讲讲。我是给你讲,籁玄长老听也可,不听也可。”他在这儿找补上了。

  黑脸和尚又不耐烦道:“少要罗嗦!”

  “老爷子,你辈儿大,豪横点儿又是我惹的,我受着。”

  “你倒是讲也不讲!”

  “讲,讲。话说西夏侵宋军中,却有一位汉人元帅,此人名叫狄难抚,是老王爷狄青之孙,受人挑唆,恨杨门入骨髓,可他偏又是老杨家那位在军中借命怕死逃入空门当和尚还忘不了吃肉喝酒的杨五郎抚养长大,还给了他一杆会打雷的枪,送他一匹和老虎有交情的马,抱养狼羔,已属不智,还给野狼安上两个大倚角,很怕它吃人不多杀人不狠。这狄难抚凭着雷霆枪连败宋将,刺死受尽磨难刚刚认祖归宗的呼延家后人呼延云灵,迷羊谷妄想困死穆桂英老元帅,断梁山逼杨怀玉坠入万丈深渊。”

  “阿!果然如此?”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这俗家人也不打诓语。”

  “穆桂英还困在谷中?”

  “已然归营。”

  “那狄难抚如今怎样?”

  “不依不饶,铁杆儿叛国附西夏,还当他的元帅据守青冈峡抗拒宋军,声言要和杨家血战到底。这不,又弄个银钹僧去,连伤怀玉兄弟,杨怀玉被劈裂锁子骨,杨怀兴后背洛个二寸长一寸多深的大口子,他抱着令旗直劲儿冷笑,看样子是解恨了。你说说,这杨五郎他想干什么,抚养狄难抚,杀害他的儿孙后代,他是姓杨还是姓狄呀。早先听说老爷子倔,现在我才明白,他不是倔,他是混!”

  “什么!”

  “他都老糊涂了,胳膊肘儿往外拐,里外不分亲疏不分,前敌都闹翻天了,他还有心坐屋里下围棋,没紧没慢没筋骨囊儿,他纯粹是一个能忿事儿不能了事儿,能养祸不能息祸的老废物!”这一顿连珠炮,把黑脸和尚气成个大红脸,哇呀呀连声怪叫,一探身揪脖领子把小矬子拎起来,怒道:“好个锉子,你敢骂老僧!”

  “分是数落杨五郎呢,与你何干“

  “老僧正是杨延德!”

  小矬子挣脱开,扑咚,他跪下了:“爷爷饶命!”倒把杨五郎给闹愣了。”你又何必如此?”

  “你真是爷爷辈儿上的,我是你杂侄儿孙子杨文广的大舅子呀!”

  “你可认识老僧!”

  “不认识。”

  “说实话!”

  “认识。二十年前我们磨盘山结伙儿出动,去山西盗马,我顺路上过五台山,进过天泉寺,还偷了地呈的十好几个大西瓜,我认帐认赔还不行吗!”

  “既然认识老僧,又如此恶语相伤,实难饶恕!”

  “哎呀,老爷子,我没老没少,天生就没个正形儿,你能跟我一般见识吗?再说,除了那些不中听的词儿,我说的可全是实话。”

  老和尚还真没祛儿打驳回,让小矬子起来坐好,他又问道:“难抚果真如此?”

  “听说西夏军中还有个监军元挞泣,双阳公主老太太也在前敌,狄难抚只是个牌位儿,可是他死硬到底,这些事儿要算帐,不算在元帅帐上,又跟哪个讨钱去?”

  “难抚血性男儿,天良未泯,只是耳软心活,故而受骗投敌。还应好言相劝,让他归宋归宗,不可断了狄家血脉。”

  “良言劝不醒拧鬼呀!杨怀玉阵前不杀他,穆元帅阵前不杀他,我两次潜入环州帅府,只盗走他的双枪,也没要他的命呀!”

  “什么,子母雷霆枪在你手里!”

  “没有。我把它扔环州东南城上五风楼里了。”

  “哎呀,那是宝器,丢失如何得了!”

  “已不是宝器了,宝贝都让我倒出来了,在这儿呢。”拿出二十一块小石头儿,递给杨五郎:“全在这儿呢,我一块也没留。”杨延德接过雷霆石、好不感慨。

  小矬子紧叮:“老爷子,让狄难抚归宋归宗,正是穆元帅的本意。可这事儿别人办不到,只好劳您的大驾了。”五郎道:“我离开五台来在雁门,本想和籁玄分个胜负,没想到遇见你这么个扫兴的矬子!”

  “老爷子,你倒是去不去呀?”

  “去还是要去的。”籁玄说:“请你拿着我的铁禅杖,帮我了却这一尘缘。”五郎说:“何不同往?”

  “我已老迈。”

  “别装了!”籁玄哈哈一笑,嘣儿,腰板儿拔溜直,哪有什么驼背。五郎说:“这棋也下不成了。”籁玄说:“罩上。留着残局回来再下。明日早行,咱们安歇了吧。”五郎对矬子说:“你们打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留我们住一宿不行?半夜开山门,多麻烦。”

  “开什么山门,你们咋进来的咋出去!”籁玄只是笑,也不留客。

  二人越墙离庙,回到店房,没躺多大工夫,天就亮了。五郎来在宋营,这辈可大去了,连穆桂英都得管他叫五伯父,文广是侄儿孙子,至于怀玉、怀兴,都得往重孙子辈上数了。次日,两军对阵。

  孟通江对五郎说:“和尚祖太爷,我出去把狄难抚叫出来,你再出面逮他。你要抢先上阵,狄难抚又愧又怕,他愣不出来!你有何办法?”五郎一想也是,点头答应。

  孟通江催老骗马,挺没缨儿小扎枪,来到阵前喊道:“别人咋出来咋回去,我谁也不战。我有要事,专找你们元帅狄难抚阵前塔话!”

  狄难抚催马出阵,问道:“孟通江,你有何要事?”

  “嘛事儿没有。如今你的打雷枪没有了,你还有什么辣气?”

  “独行虎,你也太小瞧于我,我虽失去子母雳霆枪,这双枪胜你还是绰绰有余。”

  “泰山不是堆的,轧南芦不是勒的,罗锅儿不是挪的,你这牛皮也不是吹的。没了打雷枪,你就是龙陷沙滩虎落平川,落配的凤凰都比不上秃尾巴鸡,我跟你交锋那是欺负你,随便找一个七十七八十八老掉胡子没了牙的老棺材瓤子,你都得磕头叫祖爷爷!你信不信?”他冲宋军阵中喊道:“和尚祖太爷,该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