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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道设教与个人迷信

作者:□官伟勋





  神道设教一语,最早见于《易经》中“观”卦的彖辞,原话是:“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当时,佛教还没传进中国,道教也还远没形成,那时人们信奉的所谓神,还不是后来佛教、道教、基督教所说的那种神,而是泛神论。正如《礼记》“祭法”篇中所说的:“山川林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现怪物,皆曰神。有天下者,祭百神。”山有山神,河有河神,林谷丘陵都是神。
  有的连这种神也不信,荀子就认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吉凶祸福,在人不在天,更不在什么神。
  后来,随着社会各种矛盾的复杂化、尖锐化,所谓神道设教的思想,在历代统治阶级心目中的地位,逐渐变得明确起来,重要起来。而且由盲目信奉,或人云亦云,渐渐变得自觉变得“正规化”起来。神道设教,成了统治者须臾不离的所谓治国安邦最重要的精神武器之一。有的还发展到十分荒唐的程度。
  
  神道设教之初在“佐其为治”
  
  利用鬼神,利用所谓天,以实施统治,驯服百姓,可以说,是自有文字记事以来,就已经是众多统治阶级的政治家们的共识了。只不过有的自觉有的不自觉罢了。
  《礼记》“祭义”中有一段话,可以说是对所谓神道设教的简明注解:“因物之精,制为之极(确立为原则之意),明命鬼神,以为黔首(即老百姓)则(必须遵守的原则),百众以畏,万民以服。”这就是说,把自然现象中的一些人们不能理解的异常状态,解释为鬼神意志的表现,从而迫使老百姓遵守某些规则。百姓敬畏鬼神了,也就不敢干坏事,反而会多做好事。君主的统治才能有效,天下才能太平。
  为什么要用鬼神来辅佐统治呢?《淮南子》“泛论训”说得明白,人间有许多有害的不应做的事,由于太多太多,既不可能一一监督,也不可能件件写到书上,颁布到政府文件法典上。所以就借冥冥中所谓鬼神的监督与惩罚,来恐吓所谓愚者,命他们守规矩勿犯禁。“泛论训”里举了日常生活中的一些例子:“飨大高者,而彘为上牲;葬死人者,裘不可以藏;相戏以刃者,太祖(推)其肘;枕户而卧者,鬼神(踩)其首(令其头痛或头部出毛病)。”《淮南子》的解释是:彘是家养牲畜,比起野兽麋鹿容易获得,用彘做供品,可以避免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裘是用很贵重的狐狸皮做的衣服,用做随葬品,于死人无益,留给活人则可以养生;以刀剑嬉戏,易误伤;枕着门槛睡觉,易受风。这都是一些应该避免的有害的事情。对于老百姓,一般地讲讲这些道理,他们不听,借神、借先人之魂、太祖之灵,以及鬼怪的名义,说若犯忌,就会受到鬼神的惩罚,人们反而肯于接受并“自觉”遵守。这就是所谓“为愚者之不知其害,乃借鬼神之威以声其教”的意思。
  在先秦思想家中,最明确表达以鬼神佐政这一思想的是墨子。墨子在《明鬼》篇中十分鲜明地说:“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赏贤罚暴也,则天下岂乱哉?”
  不仅墨子,从先秦到明清,几乎所有的政治家都或明或暗或自觉或不自觉地主张神道设教。管子在《牧民》篇中说的:“守国之度”,“顾民之经”的重要内容就是“明鬼神”,“祗山川”,“敬宗庙”,“恭祖旧”。他认为,带头并率领老百姓做到这些,国家就会安定,老百姓就好治理。《淮南子》“道应训”记载姜太公在回答周武王,怎样才能使国泰民安这个问题时,也讲:“为三年之丧,令类不蕃;高辞卑让,使民不争;酒肉以通之,竽瑟以娱之,鬼神以畏之”,把敬畏鬼神也当成理政的重要一环。孔子虽然不语怪力乱神,说“不能事人,焉能事鬼”,对有没有鬼神采取谨慎暧昧态度,但从他倡导和规定的许多敬天祭祖繁琐而又严格的礼仪看,他实际上也是一个神道设教的主张者与实践者,只不过比较含蓄罢了。
  近代著名思想家魏源先生,他关于西方世界,关于矛盾的普遍存在,关于在矛盾之中必有一方是主要矛盾等论述,都是极有创见的。但,即使是这样一位先进人物,也有鲜明的神道设教意识。他在《古微堂集》里说:“鬼神之说有益人心,阴辅王教者甚大;王法显诛所不及者,惟阴教足以慑之。”他也认为,王法管不了的,“鬼神”管得了。
  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里讲,古希腊、罗马文史中,也屡屡讲到君主们捏造神道驾御老百姓的事。奥古士德大帝就说过:“有神则资利用,所以,既然要想利用,就可以假设其为有。”
  
  神道设教是把双刃剑
  
  魏源们的见解,正好证明十八世纪的英国史学家吉朋的一个观点:一般老百姓视各教都是真实的;哲学家视各教都是虚妄的;做官搞政治的,视各教都是有用的。柳宗元在《断刑论》里说的:“古之所以言天者,盖以愚蚩蚩者(愚弄那些敦厚或愚疾之人)耳,非为聪明睿智者设也。”与吉朋的看法相似。
  正是为了“愚蚩蚩者”,历代统治者才在礼天祭祖敬鬼拜神方面,身体力行,做得那么认认真真煞有介事,不惜花钱费物下那么大的工夫。就是为了引导“蚩蚩者”就范,老老实实地听他们的话,以便统治。马基耶维里说的:做君主的人,不必信教,但不可不表示出十分诚信的样子。奥妙在此。
  老百姓的不满如果发展到对天对神都不信的时候,对于统治阶级来说,那就危险了。像《豆棚闲话》里唱的:“老天爷,你年纪大,耳又聋来眼又花。你看不见人,听不见话。杀人放火的享着荣华,吃素看经的活饿杀。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情绪如此激烈的语言,就跟《汤誓》里说的:“时日曷丧,予及女偕亡”一样。由于恨国君的暴政(又据说国君就是太阳),因此老百姓恨不得自己与暴君与太阳一起灭亡!老百姓愤恨到这种程度,离火山爆发也就不远了。所以,聪明的统治者总是千方百计维持人们对鬼神的信仰。
  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有一利必有一弊;有一弊,亦必有一利。神道设教也是如此。统治阶级想利用它来治理被统治者,被统治者也反过来用它来对付统治者。
  陈胜、吴广与黄巾起义时,所捏造与利用的“大楚兴,陈胜王”、“苍天当死,黄天当立”就不必说了。在平时,在朝廷的政治斗争中,做臣子的也常用神道来对付和制约当皇帝的。
  亚里士多德讲过一个很重要的观点,他说:一般老百姓如果不信神,害处还不大,根本不把一切典章法律都放在眼里的君主,如果也不信神,就会像放出笼的老虎一样,他是什么什么坏事都敢干的,那危害可就大了!
  稍微有些阅历的人,大约都会同意亚里士多德的这个观点。我国古代的思想家,很早就创造了所谓的天人感应说,说天上的和自然界的一切变化,都与人间的问题息息相关。比如什么星到了什么位置,比如发生地震、水患、蝗灾等等,都是老天在警告皇帝或大臣的某些行为。这也是神道设教。在某些时候,这神道还真管些用。
  汉武帝建元六年,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元光四年,五月,“地震,赦天下。”老天以殿火、地震示警,当皇帝的,怕自己有过错或有冤狱,所以便素服五天与大赦。
  历朝历代利用天象或其他灾害,给皇帝提意见,迫使皇帝放弃某些罪恶勾当的,不绝于史。
  在当时,是不是人们都信这一套呢?大致可以说,老百姓信的多,不信的少;当官的不信的多,信的少。在一般群众中,像祥林嫂那样的人,还是很多的。她信鬼信神深受封建礼教毒害,由于再嫁过,便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怕死后下地狱,受两个丈夫争夺,以及可能遭受上刀山、下火海、下油锅之类的酷刑,一天到晚惴惴不安。这正是提倡“三从四德”,“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的封建统治者所愿意看到的。
  记得西方国家的一些头面人物在攻击共产党人时说,共产党之所以可恶,不可信,就在于共产党人不信上帝。而一个不相信冥冥中有一个上帝始终在监视着人们的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话里话外,神道设教的味道是显而易见的。这些国家的人夸耀说,他们,尤其他们做国家领导人的人,都是虔诚信仰上帝的人。例如,美国总统办公桌对面墙上就写着:上帝与我同在。不过,这似乎并没妨碍当总统或当首相的“虔诚信徒”,干他们不愿让其选民知道的某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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