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9期

陆定一推行“双百”方针始末

作者:□ 陈清泉





  在倡导和推行深受中国知识界欢迎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上,陆定一同志是有重要贡献的。
  
  主张学术问题自由讨论
  
  新中国建立后,陆定一继续担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当时中宣部主管的范围相当广泛,包括科学、教育、文化、艺术等领域。如何发展中国的科学、教育、文化、艺术,这是陆定一经常思考的问题。特别是1956年,新中国进入蓬勃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陆定一同志认为,中国有几百万爱国的知识分子,有先进的社会制度,中国的科学、教育、文化、艺术领域存在着加快发展的可能性,要使它成为现实,还必须加以正确的领导,实行有效的方针政策。
  当时强调学习苏联,苏联确实有许多成功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但也并非尽善尽美。陆定一对苏联一些做法曾产生过怀疑。他说:“1928年底到1930年夏天我作为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驻在莫斯科,开始还是感到苏联是相当民主的,许多问题一直传达到党的支部,让党员们讨论。后来就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在哲学界就进行了一次大的斗争,被批判的是德波林。德波林是苏联老一代哲学家,是哲学界在革命胜利后唯一没有逃往国外的。斯大林当时为了批判他,派了几个人专跟他学习,学了以后就回过头来批判德波林,并用苏共中央决议的形式说他是孟什维克的唯心主义。唯心主义还是世界观的范畴,戴上‘孟什维克’的帽子,就是政治问题了。在别的学科也有这种情况,比如在生物学界,树立李森科,就打倒摩尔根学派。甚至是工厂设计也只听‘权威’的,所以设计出来的厂房或机器都是千篇一律。这使我想起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当时我怀疑这样的办法难道是社会主义的办法吗?我不相信社会主义对待科学和文化问题应当是这个样子。我们国家进入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我又主管这方面的工作,因此就要多想一想这方面的问题。”
  
  就在这前后发生了几件事情使陆定一深有感触。
  
  一件是一位1925年入党的老同志,在苏联学了米丘林的遗传学,建国后是北京农业大学的主要负责人。他以粗暴的态度压制持摩尔根遗传学观点的教授,因此被调动工作到中国科学院遗传选种实验馆,但他的思想并未改变。有一次陆定一和他谈话,他仍贬低摩尔根学派是唯心主义的,因为摩尔根学派主张到细胞里去找“基因”,而基因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编中学生物教科书,不写“细胞”一课。陆定一看出他的门户之见。问他:“物理学找到物质的原子,后来又分裂原子,寻找出更小的电子、质子、中子,难道这也是唯心主义吗?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物质是可以无限分割的。摩尔根学派分裂细胞核,找出脱氧核糖核酸,这是极大的进步,是唯物主义而不是唯心主义。苏联以米丘林学派为权威,不许摩尔根学派存在,我们不要这样做,应该让两派平起平坐,各自拿出成绩来。这个同志照办了。我国遗传学研究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另一件是一位担任卫生部副部长的老同志,他知道苏联的巴甫洛夫学说后,要改造中国的医学,对陆定一说:“中医是封建医,西医(以细胞病理学者魏尔啸的学说为主导)是资本主义医,巴甫洛夫是社会主义医。”陆定一想,在这样的认识指导下,中医和西医都该反对,只靠巴甫洛夫的药(只有一种药,就是把兴奋剂和抑制剂混合起来,叫“巴甫洛夫液”)来包医百病,这会出大乱子。陆定一说:“中医和西医都是人类的宝贵财富,应该研究和发展,应当劝中西医合作。”这位同志没有坚持他的奇怪想法,后来他的工作也很有成绩。
  再一件是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要编写一部中国史教材,他们知道郭沫若和范文澜对古代史的分期看法不一致,这两位都是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究竟应采用谁的观点呢?他们拿不定主意,于是向中宣部请示。陆定一说:“这是学术问题,应当由地下发掘的资料,由专家研究来确定,中宣部不能拍这个板。”陆定一把这件事情向毛泽东报告。毛泽东很风趣地回答说:“我同意你的意见,中宣部如果去管这些事,请马克思当部长,恩格斯当副部长,再请列宁也当副部长,也解决不了。”
  这三件事情的解决,使陆定一感到学术问题应当放手让专家们自由讨论,才能繁荣、发展,支持一种观点,一个学派,压制另一种观点,另一个学派,必然会窒息生机,使学术界死气沉沉。
  在此之前,“百花齐放”的口号已经提出来了。1951年毛泽东为中国戏曲研究院题词:“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有的文章说,1953年毛泽东说过中国历史研究的方法要百家争鸣。但是50年代初这两个口号都是分别向一个领域提出的,而且“百家争鸣”这个口号并没有公开宣传过。
  陆定一对这一问题十分用心,格外重视。在1956年1月的知识分子问题会议上,他提出在学术、艺术、技术的发展上,我们不要做“盖子”。学术问题、艺术问题、技术问题,应该放手发动党内外知识分子发表自己的意见,发挥个人的才能,采取自己的风格;应该容许不同学派的存在和新的学派的树立(和纵容资产阶级思想的自由发展严格区别开来),他们之间可以互相批评,但批评时决不要戴大帽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利于提高我国学术、艺术、技术的水平。为了发展自由讨论,又必须与党内党外各种各样的宗派主义门户之见进行适当的斗争。这是陆定一第一次公开阐明学术问题应当容许自由讨论的主张。
  他向中央提出自己的这个观点,则是在这一年的4月。中共中央于4月27日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毛泽东的《论十大关系》。陆定一在这次会议上作长篇发言。
  陆定一说:“对于学术性质、艺术性质、技术性质的问题,要让它自由。要把政治思想问题同学术性质、艺术性质、技术性质的问题分开来。这个问题从前我也不懂的,就是在那里瞎摸一顿,从实践中悟出来的。”
  谈到生物学家胡先盬时,陆定一说,胡先盬的文章我看过,那时看重他的政治问题,因为他骂苏联,我们有气。他讲的问题是生物学界很重要的问题,这个人在生物学界很有威望。毛泽东插话:不是什么人叫我们跟他斗一斗吗?陆定一说,后来我们把这件事和缓了,报纸上没有点他的名,因此没有和他撕破脸。毛泽东插话:胡先盬那个文章对不对?陆定一说,他批评李森科的观点很好,那是属于学术性质的问题,我们不要去干涉比较好。康生插话,我问了一下于光远,他觉得胡先盬还是有道理的。胡先盬是反对李森科的。李森科说,从松树上长出一棵榆树来,这是辩证法的突变,松树可以变榆树(笑声),这是一种突变论。毛泽东问:能不能变?康生答:怎么能变呢?那棵松树上常常长榆树,是榆树掉下来的种子长出来的。这件事胡先盬反对是对的。
  陆定一继续发言,他说:“知识分子会议开过以后,在一次宣传部长的会议上,各地的宣传部长都来了,我当时脑子里就有那么一种思想,我说,不能说巴甫洛夫是社会主义医,魏尔啸是资本主义医,中医是封建医,这是根本错误的。巴甫洛夫研究大脑皮层有成绩,但还未成为医学。在生物学方面,有的说摩尔根、孟德尔是资产阶级的,李森科、米丘林是社会主义的,这根本同社会主义没有关系。在物理学方面,不能说牛顿的物理学是封建的,爱因斯坦的物理学是资本主义的,这种说法是没有道理的。有人在实际研究问题时是唯物主义的,但他相信上帝,这完全是两回事。自然科学的发展有它自己的规律,社会进步只能帮助它发展,在高度发达的社会,它发展得快一些,在低级的社会,它发展得慢一些,但它自己的发展阶段不一定同社会的发展阶段一样。因此把那些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帽子套到自然科学上去是错误的。
  “我再举两个例子:一个例子,苏联从前反对形式逻辑,说这是反对辩证法的,因而是资产阶级的(毛泽东插话:反了几十年,不要形式逻辑,后来学校又都教那个‘资产阶级’了)。后来又说数理逻辑是资产阶级的,现在又不反了,又不是资产阶级了。所以,这样乱套是不对的。
  “还有一个同志也有他的套法。这个人在苏联学生物学,回国后在中国科学院生物研究所当所长。要他搞多枝小麦,他说这是米丘林的,反对米丘林就是资产阶级,资产阶级就是反革命。我说,如果在这个问题上拿大帽子扣,可能会把我们的大科学家都搞掉。我们中国现在发展科学,向科学进军,他出来一个主张,把大帽子一扣,说某某学者或某某学派是资产阶级的,那个学科的发展就完蛋了。这样对我们的建设是很不利的。
  “文艺问题也值得研究。文艺在苏联共产党内是干涉最多的一个部门,无数的清规戒律。最近开了一次会,我看了周扬的那篇文章,我说不要搞反对公式主义这样的事。应当引导他,让他学习,光反对不行。公式主义、自然主义,这都是艺术性质的问题。我们认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是最进步的文艺方向,但人家写点自然主义的作品有什么关系!他赞成社会主义,为什么在写作上不可以写几篇自然主义的东西?
  “还有,要写新人物。写新人物当然是有道理的,因为过去写老人物写得生动活泼,现在写新人物写得不生动活泼。可是,为什么只能写新人物呢?写一写老人物也可以么。我说那个旧社会写一写好得很。如果现在有人能把上海30年代社会的变化写出来,那是世界第一的小说,好极了。(毛泽东插话:《乌鸦与麻雀》是部很好的电影,那是写上海新四军还没有进城的前夜,我们电影局就是不许它上演,这两天可以找出来给大家看一看,见识见识,这是中国一篇很好的历史)。”
  陆定一的这个发言虽然没有提出“百家争鸣”这个词语,但他主张学术问题、艺术问题、技术问题要让知识分子自由讨论,不赞成支持一个学派、反对另一个学派,实际上就是开展“百家争鸣”。
  第二天,即4月28日,毛泽东作总结发言,在第五点中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我看这应该成为我们的方针,艺术问题上“百花齐放”,学术问题上“百家争鸣”。讲学术,这种学术可以,那种学术也可以,不要拿一种学术压倒一切,你如果是真理,信的人势必就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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