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1期

用另眼看“大帝”

作者:李一蠡





  近两年,某些历史小说和历史影视剧作者,对帝王题材兴趣盎然,尤其对清朝前期几位“大帝”们特别投以青睐,甚至(不知出于何故)着意拔高其形象。这里从稗史中随便找出一点不无意趣的小资料,让我们从另外视角看看“大帝”们的面目。
  下面几段,源自清代历史笔记《啸亭杂录》。该书为乾、嘉时一位被削爵的亲王昭所著(一说其门客代笔)。书中颇多清代前期史料,尽管总不出为皇帝及满族王朝歌功颂德的原衷,但也有一些,由于是照直记录,可使人读出另一番道理。
  
  如此“优容大臣”
  
  题为《优容大臣》的一段,说的是康熙“遇事优容,每以宽大为政”。如满族大臣纳兰明珠贪污索贿,汉族大臣徐乾学兄弟也多有贪鄙秽行,朝野议论纷纷。康熙知道后,却都从轻发落,处置不甚严厉。有近臣不理解,于是康熙说:“诸臣为秀才(时)皆徒步布素,一朝得位,便高轩驷马,八驺拥护,皆何所来赀?可细究乎!”
  对此,昭称颂康熙道:“其明通下情若此。”
  看来昭不但精通马屁术,而且深知封建朝廷为政之道,猜得透“大帝”们的良苦用心。所谓“明通下情”也者,就是皇上老儿对“一朝得位”成了大官的前秀才们“何所来赀”(打哪儿来钱)的途径,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之所以眼睁眼闭,道一句“可细究乎”,是不能也不敢细究。果真细究起来,就不是伤及少数官僚的问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旧谚,一语道破那个时代制度的本质。这决定了治疗这一源于制度的痼疾的难度,历代帝王包括有为的帝王对此也并非不想治理,却空叹有心无力。而更深层的问题倒是,对“大帝”们来说,得民心与得官心相比,后者更重要。皇帝必须维持封建官僚制度,有一支帮他治民的官僚大军。他深知拢得住官僚们,就拢得住天下。
  其次,康熙时,天下尚未完全底定,要平定“三藩之乱”,还要对付海上抗清势力,汉人尤其是知识分子们尚未完全归心;纳兰明珠是平定三藩的重臣,在朝中尤其是满族大臣中羽翼颇多,而徐乾学兄弟则是汉族大知识分子,特别是江南士族群中有影响的人物。狡兔未死,走狗难烹,这些人都远未丧失用处。因此,他们的贪鄙行为再多,比起政治需要,也是不足道的。
  所以,康熙的“明通下情”,其实是一种明白的无奈。因为,要维持封建皇权,就必须维持腐败的封建官僚制度;这正如明知病在膏肓,却又不能自己为自己切腹割除,要割除就等于自杀。绝对权力绝对腐败的绝对性就埋根在此。在宗法的人治时代,在封建官僚制度下,所谓吏治,就是皇权下的官僚政治。贪污腐败乃属普遍和必然,不贪污则是个别和偶然。所以,还是已故著名理论家王亚南在其所著的《中国官僚政治研究》中说得好:“官僚政治下的各级官僚……是自有其特殊利益的封建剥削者。它的各级只对君主负责或下级只层层对上级负责,而不对人民负责;所以,官僚政治基本上没有多少法治可言,主要依靠人治和形形色色的宗法和思想的统治来维持。人治是官僚政治的基本特征和规律。……人民则对之无可奈何。”这一切只因为:“人治不是人民的政治”。
  
  惩戒“专擅”
  
  顺治亲政后,一些大臣如满族的谭泰、汉族的陈名夏、陈之遴、刘正宗等“专擅”,并朋比相附。顺治对此毫不手软,“无不立正典刑”,或杀或流放。《啸亭杂录》作者认为,顺治以后的“康乾之治”,实由此奠基。
  另一则叫《康熙拿鳌拜》。说康熙继位时年仅8岁,辅政大臣鳌拜也“专擅”得很,“一时威福,尽出其门”,皇宫内外无不怕他。到康熙八年,16岁的皇上再也不能容忍了。经一番谋划,等有一天鳌拜入见,康熙对御林将士有这么一段对话:“汝等皆朕股肱耆旧。然则畏朕欤,抑畏拜耶?”将士说:“独畏皇上!”康熙立即命令:那就把鳌拜给我拿下杀掉!与《啸亭杂录》所记不同的另一传说是,康熙让一帮小内监“习布库戏”(即满族传统的徒手搏击技艺),假装请英武有力的鳌拜教艺而擒之。金庸小说《鹿鼎记》采这个说法。
  这段笔记,令人特别感到有趣和富于启发意义的是,别管皇上年纪大小,普天之下也必须“独畏皇上”,在“畏朕”与“畏(鳌)拜”之间,是不容有半点错位的。绝对权力的绝对性,在这里表现无遗。
  什么叫“专擅”?按宗法君臣之义,君代表“天、父”(《抱朴子》),代表“权”(《春秋繁露》),是不可超越违抗的;而臣是“事君者,屈服之象”(《说文解字》),是“奴隶,男为臣,女为妾。”(《辞源》)所以《抱朴子》说,臣应该“事无专擅,请而后行。”如果臣以为自己职位高,能力强,受宠信,可不经请示而擅自行事,就犯了“专擅”罪。在宗法制度下,上可专制,而下不可专擅;专擅是对专制的冒渎,专制绝不容专擅。
  由此也可见,“大帝”们对大臣犯罪并非一律“优容”,而是按性质区别对待。凡是冒犯皇权的,不仅绝不“优容”,更要“立正典刑”。而无论“优容”或“立正典刑”,都是为了巩固绝对的皇权。
  
  不许平民“擅问官守”
  
  又一则说的是一次雍正看杂剧《乡襦记》。剧中人常州刺史郑儋之子郑元和,热恋妓女李亚仙,误了读书,被郑儋打得休克后抛于荒野,又恰巧被那个妓女李亚仙搭救。李亚仙勉励这个浪子发奋读书,为断其杂念,竟自己毁容。郑元和感奋之下,悬梁刺股,终于考中状元。这故事本来未脱俗套,但雍正看了很高兴。显然,提倡士子一心读书作官历来是符合帝王心意的,便吩咐赏饭。饭间,伶人忽问现任常州官守是谁?雍正立即“勃然大怒曰:‘汝优伶贱辈,何可擅问官守?’因将其立毙杖下。”
  《啸亭杂录》就此又拍皇帝马屁道:“其严明也若此。”
  好家伙!“优伶贱辈”偶然问一下现任官守,竟被“立毙杖下”,而这竟叫做“严明”。可见宗法专制社会的老百姓过问政事是犯法的,对此也绝对不能“优容”。
  (责任编辑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