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10期

平凡而又非凡的瀛生

作者:●刘 路





  一个平凡的人,一个平凡而又忙于事业的人,一般地说,是不大注意自己生活细节的,瀛生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走进他那不大的平房里,看到的只有床、桌子和书。至于和“现代化”沾边的东西,像电视、冰箱、空调、洗衣机之类,则一概没有。似乎瀛生并不需要它们。在旁人看来好像过着另类生活的瀛生,对这些,早习惯了。“哈哈,现在的生活,已经是很好了。”瀛生欣慰地说。这确实是真的,对瀛生来说,生活中只要有笔、有纸,有馒头、有开水就足够了。
  
  关于瀛生
  
  瀛生是爱新觉罗·瀛生的笔名。爱新觉罗·瀛生,名文蓬,字瀛生。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安吉。瀛生1922年12月出生在日本的横滨市,祖籍是现今的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他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之十三世裔孙,清朝最后一代多罗顺承郡王爱新觉罗·文葵之胞弟。
  瀛生194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农学院。曾任燕京大学农科助教,中央人民政府出版总署编译局、人民教育出版社编辑,北京农业大学讲师,高等教育出版社农学编辑室主任,镇江农业机械学院教授。
  瀛生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十年浩劫中被打成“反革命”,1978年才得以平反。平反后,瀛生先后在商务印书馆、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任编辑,参与修订了郑易里编著的《英华大辞典》、《中国大百科全书·生物学卷》,参与编译《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自1951年至今,瀛生撰著和翻译并已正式出版发行的图书已有28部。由于瀛生对百科全书事业做出的贡献,特别受到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的表彰。
  20世纪80年代,党的民族宗教政策进一步落实。1985年,辽宁省成立了三个满族自治县。接着,黑龙江省、吉林省和河北省也有了自己的满族自治县。各地的满语研究所、满学研究所也相继成立,大家学习满语的热情日益高涨。这使瀛生看到了希望,更是觉得自己迎来了生命的第二个春天,又能利用自己的专长,为社会多做一些工作了。
  瀛生从小就在一个特殊的家庭里生活,所以他始终对满族和满族的文化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感。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宣传与研究满族语言文化的工作之中。短短几年间,他就写出了四部满语著作,其中的《满语基础讲义》被台湾满语班采用,作为授课教材,《北京土话中的满语》被社科院满学研究所评为全国首届满学研究优秀成果之一,并被列入《20世纪满学研究重要著作》之中。
  
  瀛生与满语研究
  
  我国历来有隔代修史的传统。目前,整理清史的工作已经被提到了议事日程。
  满族统治阶级在我国历史上268年的统治,留下了大量用满文书写的文献资料。人们要系统地研究中国历史,尤其是研究清史、东北地方史、沙俄侵华史等都需要利用满语这个工具进行学术上的考证和难点的突破。但是,“若用现有的满语专家去翻译清朝遗存下来的满文档案,至少得需要二百年!”瀛生如是说。其中,不仅道出了如今研究满语人才之奇缺,更反映了满史研究之重要。
  瀛生还着重强调,现代的北京话也与满语有着不解的渊源,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现在的北京话中常有这么一句话:“我昨天去来着。”这种表示过去正在进行时的句子,完全是满语的语法结构,这在以前的北京话中是没有的。又比如,北京话中,一句话中的最后一个字往往以轻音结束,“帽子(zi)”,而不说是帽子(z);吃西瓜(gua),也不能说是吃西瓜(guā。这些现在已是约定俗成的语言现象,都来源于满语的发音。由此可见,研究满语,不仅对于研究清史有着重要的意义,对于研究现代北京话的起源、流变及发展,也有着同样重要的价值。
  满族是我国56个民族中的一个古老民族,源远流长,世居白山黑水之间,先秦时称肃慎,南北朝时称勿吉,隋唐时称,辽、宋、元、明时称女真。满语与古时的匈奴语、其后的蒙古语同属乌拉尔阿尔泰语系,它与属于汉藏语系的汉语不同的是,汉语有四声的变化,阿尔泰语则只有轻重音的变化。由于它长期与北方其他民族特别是汉族的密切交往,互相影响,彼此融合,使得北京话在轻重音的语调上也发生了变化。
  值得一提的是,满语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中,只有口语而没有文字,只是到了后金时代,满语的文字才由建州女真学者借用蒙古字这种音节文字,一个词一个词地拼写而成。由于当时没有较高的语音学知识,只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拼写,所以根本不标出重音点,因而流传下来的满语词典中也是没有标出重音的。这也正是满语的书面语与口语的区别所在。
  瀛生幼承家训,由时称“同光清语六贤”之一的族伯爱新觉罗·朴厚启蒙,学习满语三年。后拜入同为“六贤”的另一满语专家阿克敦布门下,连续学习满语16年。20世纪40年代初,又从满文翻译专家克敬之学习满、汉文翻译。40年代中期,再拜著名语言学专家罗常培为师,学习古汉语音韵学和西方语音学。
  瀛生说,清代后期,满语不再是满族人的母语了。要想学习满语,就必须要到专门的学校里去学,就像学习外国语一样。由于那时精通满语的师资尚大有人在,所以教学能够正常进行。从辛亥革命后,一直到20世纪30年代,懂得这样教学的师资相继辞世,正规的满语教学也随之逐渐消失,书面语遂与口语开始脱节。现在学习满语的学生,只学会了音节的拼读,却不知重音,也不懂音变,所以不可能说出口语来。
  对此现状,瀛生焦虑万分。为了能让满语口语的研究后继有人,瀛生从1987年至今,已连续在国际学术交流期刊《满语研究》(黑龙江省满学研究所主办,每年一期)上发表介绍满语口语的论文15篇,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能藉此引起学术界的重视。瀛生曾忧心忡忡地说:“满语如再不受到全面的研究,它就要步古拉丁语后尘了(古拉丁语起源于罗马时代,后被英、法、西等语言取代而消失——笔者)!”
  
  “老北京”情结
  
  一说到“老北京”这三个字,瀛生就无比的兴奋。老北京的琉璃瓦、皇城根、小胡同和老爷车……留给他太多太多的记忆。每每谈起来,你就不难发现瀛生的那份依恋,那份钟情,那份执著。
  为此,瀛生不肯闲着,隔不多久,人们就可以在北京的报刊上看到他写的有关北京的趣闻轶事。由于从小就生活在“满汉融合”的环境里,所以他的文章也多与满俗有关。什么老北京婚礼丧礼中的满族习俗啦,老北京口语中的满语啦,老北京小吃中的满族食品啦,不一而足。我喜欢读瀛生的文章,不仅因为文如其人,亲切自然,朴实无华;更重要的是他的文章给人以知识的同时,给人以思想上的启迪。市井的习俗,街头的小吃,听瀛生讲来,那都是在讲历史,讲民俗,讲民族的融合,讲文化的积淀。
  比如说老北京婚礼中的习俗,送订婚礼品,汉族是男方向女方送衣物和首饰。满族则是男方除了向女方赠酒、肉、衣料、首饰以外,还要送荷包和如意。荷包源自狩猎者,本来是出猎时系于腰带以盛什物的小袋,后来成为满族服饰;如意原本不是满俗,但清代皇帝向大臣赐物以如意为贵,故如意进入满俗之内。这是满汉二俗在互相融合中仍然保留了各自特点的地方。可也有一些满俗完全进入了北京的婚俗里,比如说喜轿一进男家门,过火盆、过马鞍,新郎对轿射三支箭,则完全是女真族的旧俗了。
  说到烹调,瀛生更是津津乐道。他说其实“砂锅居”是道地的满族风味菜馆。“砂锅居”的煮肉分为两类,一类是不经烧烤,直接将肉用白水煮,称为白肉;一类是先将肉用炭火微烤,然后入水煮,煮成的肉称为胡肉,肘子称为胡肘。“川菜”中的“连锅汤”和“回锅肉”,就是由“砂锅居”的煮白肉发展而来的,只是四川“回锅肉”加了豆瓣而已。为什么四川菜里有白肉呢?追根溯源,那还是当年驻防四川的满蒙旗人将这个吃法带去的。四川人很讲究烹调,将白肉加工改进,遂使“回锅肉”等菜成为川菜名味。走遍全国,讲究吃白肉的只有北京、四川和东北三省。
  还有小吃,像炒肝儿、灌肠、面茶这些小吃,都是满族食品。这些食品由满族人带到北京,经过加工改进,才逐渐成为了老北京的小吃。
  顺便要说的是,瀛生著文否定过“满汉全席”之说。据他说清宫御膳房没有这样的菜谱。20世纪20年代有位在京津献艺的相声名演员艺名叫“万人迷”,他编了一段罗列大量菜名的“贯口”词,名曰《报菜名》,很受听众欢迎,由此有人说这叫“满汉全席”,从此传讹至今,竟有人真的充分发挥想象力编出“满汉全席”的菜单来。
  
  总想为社会做点什么
  
  古人说:“人活七十古来稀。”明年瀛生就整80岁了。他总是想在有生之年,多为社会做点什么。满语研究是他一生宿愿,那是一日不可懈怠的;他又是北京文史馆馆员,文史馆的事不能不积极。去年他想到了他的后事,想到没了这口气还可为生命科学做最后的贡献。经过多方奔走,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公证处、北京市红十字会,与他的母校北京大学达成了捐献遗体的协议:逝世后将遗体交北京大学医学部解剖学及组织学胚胎学系作为大体解剖学(解剖学)和显微解剖学(组织学)的学习和研究材料,并将遗骨制成人体骨骼标本(骨架),供师生进行骨学教学和学习之用。   瀛生在拿到北京大学医学部990279号捐献遗体登记书、北京市2000京证内字第5918号公证书、北京市红十字会2000年11月17日发出的证书后,才真正安下心来:他为自己找到了自己认为是最好的归宿。
  瀛生实在是一位平凡而非凡的人。
  (责任编辑 洛 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