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8期

科学与权势

作者：陈四益

　　权势可以影响——帮助或阻滞科学的发展，但科学不能听命于权势。
　　1957年我进大学，读的是中文，可最先听到的轶闻却是有关生物系的。说大教授谈家桢是摩尔根的弟子，但他的女公子却是米丘林学派。当时的风气，跟着摩尔根就是跟着美帝国主义，是唯心论；跟着米丘林（实际是跟着李森科）是学习苏联先进经验，是唯物论。学术问题一旦成了政治问题，自然又会衍化为家庭问题，闹得父女失和。实情如何，语焉不详。但当时听说之后，感到一丝可怕，这才知道自然科学的学术观点也要服从于政治的。幸亏后来毛泽东接见谈家桢，说摩尔根可以研究，总算到文革之前，谈家桢的“摩尔根”才允许在复旦大学存在，不过也只是存此一家而已。年轻人还是怕学“摩尔根”，谈先生的助手，到我毕业，听来听去，老是盛祖嘉、刘祖洞等几位，不见有什么后起之秀。现在，开口基因，闭口DNA，成了是否具有现代知识的一种炫耀，可当初这些东西是不敢公开探讨的。在苏联，因研究“摩尔根”而撤职、入狱、整死的不知凡几，其中包括许多杰出的科学家。中国学苏联，“摩尔根”在中国虽然允许存在，但唯心主义的帽子一直悬在摩尔根派的头上。势力干预科学的恶果，是社会主义国家生物学的落后，可谓著例。
　　以为执掌了权力就可以随意为科学问题作最终判断，是一种现代愚昧，这种愚昧来源于古代专制主义的传统。最高统治者既然受命于天，那么他的一切话语都是天的意志。天意难违，永远正确。这种情形在社会科学中更为严重。其特征就是把古代注经的办法当成了现代社会科学的研究。研究者的全部本事，就是演绎或注释领导人的讲话，而权势越大的官员，真理也就越多。
　　掌权的人一定要懂得，科学是研究客观规律的。客观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用一句中国的老话，即所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譬如：今年发生的“萨斯”，它的传播有其规律，它的病原是什么，也有客观依据，并不决定于宣布者地位的高低。中国疾病控制中心宣布的衣原体，并未被科学界接受，而冠状病毒却不是由国家级研究单位发现的。若说天意，事物的客观规律才是真正的天意。因此，尊重科学，就是尊重客观规律；依靠科学就是按照客观规律行事。如果对客观规律毫无敬畏之感，以为权势就可随意改变客观规律，没有不跌跟斗的。在许多官员都成了“专家”的时代，这个问题就更要引起注意。诗曰：
　　天意从来高难问，虚心探索可求之。
　　官高未必多真理，以势压人后悔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