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名记者杨刚之死

作者:叶 遥





  十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天高云淡,我到八宝山参加一位同志的追悼会后,独自沿着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向八宝山东北方向的一座公墓走去。听人说,这个公墓是附近村里人集资办的,好像没有什么名字。到了公墓,只见一片荒地上密密麻麻散落着一些不大的水泥墓群,我母亲的骨灰由别处迁移埋在这里。没费多大工夫,便在墓群中找到一个小小的水泥墓,墓前埋有一块扁扁的石头,上面写着母亲的姓名和生卒年代。我不由地“啊”了一声,这就是母亲的墓无疑了。我掏出兜里的手帕,轻轻擦拭水泥墓和扁石上的尘土,默默祷念:“娘,我顺便给您扫墓来了。”
  没有想到,我正往来路上走,距母亲墓只隔一条小路的对面,却看到一座较大的墓。走近看时,墓碑上写着杨刚的名字和生卒年代。我愣住了!难道这是三四十年前我曾参加杨刚葬礼的人民公墓吗?还是她的墓迁移到这里来了?附近只有一间房子,门锁着,见不到人问,我怀疑自己记错了方位。人啊,生死路上不相逢,却在无意中看到了我一向敬重、仰慕的好领导、好长辈杨刚的墓。我默默地伫立墓前,久久不愿离去。回家的路上,一些往事总在心里翻腾。多少次我提起笔,想写写她的光彩人生,多少次又放下了。她的感人事迹太多太多,可以写一部厚厚的书。但有的是我听说的,有的是读书报得来,我知之语焉不详,写不出来呀!这里只记几件有关她的琐事,算对她的悠悠思念吧。
  杨刚早在1928年读燕京大学英国文学系时,就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因病退党,但一直参加党领导下的革命活动。上世纪30年代初,她是北方“左联”的发起和组织者之一。抗日战争爆发后,参加救亡和革命文化活动,1938年重新入党。她主编过《大公报》的副刊《文艺》。1944年至1948年,任《大公报》驻美特派员,在美国从事新闻采访和做党安排的国际统战工作。回国后,1949年任天津《大公报》副总编辑。同年5月上海解放,任上海《大公报》军代表。1950年,调外交部任政策研究室主任秘书。同年10月,调周恩来总理身边工作,任总理办公室主任秘书,甚得总理器重。1953年,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国际宣传处处长。1955年,调《人民日报》任副总编辑。原分工领导国际部的国际宣传工作。后因外事活动遭车祸,患严重脑震荡,她曾到广东从化和浙江杭州疗养,效果不佳。1956年7月1日,《人民日报》由四版扩为八版,文艺组改为文学艺术和副刊部。杨刚辞去国际部的重任,改为领导文艺部,负责筹划和签发文艺部的副刊大样,并审阅比较重要的稿件。林淡秋原为《人民日报》编委兼文艺部主任,后提为报社的副总编辑兼文艺部主任。主任还有袁水拍和华君武,副主任是苏光和田钟洛。当时我在文艺部负责编辑每周一次的“作品”版,兼发一些革命回忆录。在工作上,我和杨刚直接联系不多,日常接触却不少。因为我们同住东城区煤渣胡同23号报社宿舍。这个宿舍不大,全部是平房,只住五六户人家。杨刚住东跨院,我住西院中部一间大厅内。我家对门住的是国际部的李何,他是原驻苏联记者,瞿秋白的女儿瞿独伊是他的夫人。李何后患癌症,过早去世。别的户,我已记不清姓名了。院子里所有住户都走一个大门,进进出出经常见面。我早知道杨刚是杰出的女记者,在学生时代就读过她写的有口皆碑的美国通讯,以后读过她写的有真知灼见、鞭辟入里、堪称范文的国际评论,又读过她写的激情浩然、风格独特的诗歌,还有可称上乘之作的散文和小说。她是个优秀的女作家,我对她很敬佩。过去不认识她,以后渐渐熟悉起来,知道她为人豪爽,刚正不阿,诚挚待人,谈吐不凡,更加敬重她。她交游甚广,是个著名的社会活动家。她结交的朋友中,不少是中外著名作家和文化人。她家经常有客人造访,有时宾客如云。她的客人中,有的我认识知其名,有的不认得。茅盾、夏衍、乔冠华、龚澎、胡绳、冯雪峰、田汉、龚普生、杨之华、袁水拍、徐迟、萧乾、邵荃麟等等,经常是她家的座上客。我在大门口曾遇到过邓颖超亲自到杨刚家探病。她的客人实在难以胜数,这里提到的仅仅是一部分人。她身体好时,和朋友们谈笑风生,从她家小院经常传出她和客人们的爽朗笑声。
  大约在1956年春节,林淡秋、袁水拍到我们宿舍看望杨刚,他们在杨家闲聊了一阵,杨刚说:“叶遥就在西院住,咱们一道去看看她吧。”林、袁同意。杨刚拿一盒精装的巧克力,他们三人一起来我家。杨刚轻轻敲门叫道:“叶遥同志,我给你领两位客人来了。”我开门迎接。杨刚幽默地说:“我不给你介绍了,他们两位你认识吧?”我笑了起来:“杨刚同志真会开玩笑,这两位我岂止认识,上班天天见面,老熟人了。”杨刚说:“节日里串串门,开个玩笑,乐和乐和嘛。”三位进屋后我说:“我家里只有两把木椅,是公家配给的,刚摔坏了一把,放在屋外走廊了,我自己刚买一把藤椅,你们三位怎么坐呢?”这一天,杨刚的情绪特别好,话特别多,完全不像她在办公室那么严肃。她说:“这好办。孔夫子不是提倡男女分席而坐嘛,两位男士坐椅子,我和叶遥坐床上,又软又舒服,何乐而不为。”说得大家哈哈大笑。他们进门时,我母亲正在炉子上煮饺子,我和两岁出头的儿子小三在床上玩气球。杨刚一坐床上,便和小三玩起来,并说:“让我抱抱宝宝好吗?”一边说一边把小三抱在怀里说:“哎呀,是个小胖墩呀!淡秋,快把巧克力糖盒给我。”林把糖盒放在床上,杨刚拿一粒糖,剥去纸,塞进小三嘴里问:“好吃吗?”小三说:“好吃。”小三学杨刚的样子,从盒子里拿出一粒糖剥了纸,把糖塞进杨刚嘴里。杨刚乐起来:“这孩子真懂事,像古代的孔融呀!孔融四岁能让梨,这宝宝刚两岁出头,就能让糖了,真乖呀!你别的孩子呢?”我说:“我母亲刚从家乡来不久,住在我妹妹家,今天我妹妹把母亲送来给我包饺子,带孩子出去玩了。”我母亲煮好饺子,捞三大盘放在桌子上请客人吃。我拿几个小碗和筷子给他们三人说:“你们都是南方人,不一定爱吃,尝尝北方人包的饺子吧。”淡秋、水拍端起碗吃着说:“味道真鲜,好吃,好吃。”杨刚也端起碗吃着说:“清爽可口,味道鲜美。”杨刚问我母亲:“高寿呀?”我母亲目不识丁,听不懂她的话,我答道:“我母亲属龙的,1905年生。”杨刚放下碗说:“这么巧呀,我们两个同岁,同岁,我也是属龙的,1905年1月30日生。”淡秋说:“叶遥以后该叫杨刚为阿姨同志了,你们排辈认亲吧。”杨刚马上说:“那怎么行啊,我和叶遥是同事,同志,叫什么阿姨同志,叫我杨刚好了。”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又坐一会儿,闲聊些别的。杨刚说:“咱们该走了,饺子快凉了,叫他们吃饭吧。”杨刚吻了小三说:“再见,再见。”临走,杨刚对我说:“叶遥呀,我希望星期天宝宝从托儿所接回,抱他到我家里玩玩,让我快活快活。”我说:“你平时清静惯了,身体又不好,家里常有客人,孩子不懂事,怕打扰你。”她说:“哪里话,和宝宝玩玩,有乐趣,我喜欢。有客人也不要紧,谁家都有孩子嘛。”我只好点头答应。我挽留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