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读《恍若隔世——回眸夹边沟》

作者:邢同义





  编者按:2004年,甘肃作者邢同义的《恍若隔世——回眸夹边沟》一书出版,和此前出版的《夹边沟记事》(杨显惠著)一同揭示了一个人间惨剧,引起轰动。2006年6月31日,《上海文学》杂志社举行该书座谈会,上海市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赵丽宏主持了座谈会。现将座谈会纪要摘要整理发表,以使读者对此书有进一步了解。
  
  邢同义:(甘肃省委第二巡视组组长)
  夹边沟是甘肃省酒泉县(肃州区)三墩乡的一个非常普通的村子,为什么叫夹边沟呢?因为当地老百姓把长城叫边墙,在汉长城的旁边有一个沟,村子在沟和边墙中间,因此叫夹边沟。1954年开始在这里筹建了一个劳改农场,劳改的是一些刑事犯罪分子和历史反革命之类的人,后来变成就业农场。1957年甘肃省大量的右派被送到夹边沟去劳教,从1958年5月开始,该农场又改成劳教农场。我手头带来的资料有这本书在兰州举行首发式时各媒体的一些报道,包括《上海文学》发的一篇通讯,著名作家邵燕祥先生给我的一封信的复印件,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副书记杨利民先生给我写的信,以及李虎林给我写的序言等等。这本书在出版过程中前后有5家出版社开始很愿意出,后来他们顾虑很多,没出成。最后兰州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这本书,因为兰州大学党委宣传部写了一个批准出版的鉴定意见,讲到该书稿是记述反右时期的著作,详细反映了在夹边沟农场劳动改造的右派们的生活,追忆了那个时代发生的历史事实,该书稿观点正确,客观公正,具有强烈的正义感,是一部好的警世教育教材,所以今天才得以和大家见面。中科院院士、中科院副院长、中国科协副主席、中共中央候补委员白春礼先生为我的书题了辞,对我作品的发表表示祝贺。
  我出生于甘肃省天水市。1957年我10岁时,这个小城发生的战栗让我终生难忘。这年,我家的世交、老邻居郭伯伯被打成右派分子,次年被送往夹边沟农场劳教,1960年底饿死在那里,永远离开了这座小城和他日夜思念的妻子儿女,夹边沟从此成为我的一个挥之不去的梦。后来,我在天水市一中读书时,有一位教数学的老师李景沆,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以仁慈的心对待每一位学生,循循善诱,有问必答,枯燥的数学让他讲得趣味无穷。李老师是个摘帽右派,他曾被发配到夹边沟劳教,他在那里曾经饿得皮包骨,还浮肿过。但这个虔诚的基督徒坚信上帝一定会拯救他。果然他活过来了,晚年还写了一部自传,今年他已85岁。这是个一辈子安分守己的敬业者、桃李满天下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夹边沟差点要了他的命。1968年我高中毕业两年后,被分配当采煤工。在工人伙伴当中有一位人称“老右”的人叫尚世洁,是解放战争时期从国民党部队起义到解放军中的上尉军医,1957年反右中被划为右派分子,后被送到夹边沟去劳教过。当时,他与我们这些普通工人已没有任何差别,一样地背着电瓶,戴着安全帽,一年四季穿着破棉衣,用不堪入耳的肮脏语言交流思想,用恶作剧的方式打发休息时间。这是夹边沟的劳教给他带来的灵魂深处的变化。8年后,我调到兰州,在甘肃人民广播电台从事了20多年的新闻工作。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的几年当中,编辑部陆续接收了几名曾在夹边沟和其它农场劳教过的得到改正的右派分子。这些人都是1957年前甘肃人民广播电台的业务骨干,但他们20多年不拿笔,20多年挨整挨批,没完没了的超负荷的体力劳动,低头认罪,他们的灵魂已被重新塑造,他们说话、工作、处事已和现实社会格格不入。1996年,我被调到酒泉即夹边沟所在地工作。
  夹边沟是个幽灵徘徊在我身边,从天水到兰州,从兰州到酒泉,我身不由己,从走近夹边沟到走进夹边沟,我开始了8年的寻觅。一个个人间悲剧震撼着我的心,对死者和少数幸存者的深入了解,使我越来越深切地感到那墓穴中埋葬的不光是一具具尸体,那里还埋葬着理智、科学、忠诚、技术、执着、追求、诚实、思念、亲情、正义、坦诚。一座坟墓就是一桩冤案,埋葬理智剩下狂热,埋葬追求剩下苟且,埋葬忠诚剩下奸佞,埋葬信誉剩下欺骗,埋葬坦诚剩下阴险,埋葬亲情剩下无尽的思念,于是我记下了这一段历史,并起名《恍若隔世——回眸夹边沟》。我参考的史料中有国营夹边沟农场的《计划任务书》,《甘肃日报》1957年5月开始到年底所有反右的报道。此外我找到了30多位夹边沟劳教农场的幸存者或他们的子女,找到了当时投入劳教的2000多名右派当中以抗拒劳教罪被酒泉县检察院起诉的40多名劳教者的有关资料。现在还有很多曾在夹边沟劳教的人员及亲属继续给我提供宝贵的史料,比如死亡通知书、死难者的日记等。我们无力改变历史上发生的任何一桩悲剧,但我们不应该重蹈历史覆辙。
  
  赵长天:(《萌牙》主编,上海市作协副主席)
  我国近现代史、当代史都是一部不完整的历史,是语焉不详,不具体的历史。这本书把历史具体化了,这样才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
  书中有句话给我印象很深:“在夹边沟饿死的人基本上都是比较自尊的人。在那个条件下,自尊是死亡的加速剂。”自尊实际上是知识分子最基本的东西,没有自尊就不是人呀!但我们的历史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们:人不能有自尊,人有自尊你就倒霉,没有自尊的人就活得很好!《恍若隔世》这本书告诉我们历史是怎样的,我们曾经历过一些什么样的事情,怎么会走到今天。我们曾经的那些很害怕见人的事情首先要承认它,才可能今后不再重复。
  
  蔡翔:(上海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多年主持《上海文学》工作)
  读完邢同义先生这本书,有点像回到当年杨显惠的作品所描述的那种意境里,又重新被感动和震动。
  这几年知识界开始重新讨论中国社会主义阶段的经验或教训。一方面我们要总结社会主义成功的经验,另一方面也要看到存在一些黑暗的东西,暴力的、充满血腥的东西,包括摧毁人的自尊。对知识界来说,有邢同义先生这样的著作出版,补充了我们对那一历史时期的更加完整的了解,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那段历史作出更准确的判断。
  
  吴亮:(著名文艺评论家,《上海文化》副主编,专业作家)
  我看这本书时总是会想起我家里的人。我四舅解放前在大学读书,日本人打过来后到重庆去读书,1945年光复后回到上海,在闸北区一个警察局工作。他管的是经济犯罪。1948年学生运动很多,于是他就参与逮捕学生、老师,因此也成为他的历史问题,镇压学生运动,被判了三年徒刑,三年后释放。因为算一个知识分子就在上海自然博物馆做管理员。他是个知识分子,很傲慢,得罪了一个支部书记,就打成了右派,去了青海。摘了帽子以后他也是留场人员,不能回上海。我记得70年代初他与我母亲常常通信,我看了信的内容。当时大赦了国民党最后一批人员,国民党人员到营级的全部释放了,就是因为这个身份,他比其他右派人员幸运一点,回来了。他一直单身,那时他也曾给我说起过他在青海的一些事,但我不是太懂事。八年前他去世了,我想他肯定有许多故事,我觉得有点遗憾。我们都知道文革,网上我看到重庆有个红卫兵墓地,这种墓地全国不知道有多少,无名的有名的很多。巴老一直说要成立一个文革博物馆,我觉得还可以建一个“反右”博物馆。
  
  王鸿生:(上海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文艺评论家)
  从不断披露的材料来看,当年中央苏区的清查AB团找托派分子到后来延安整风,到反右,到文革,再到文革后的清查三种人,我感觉有一条共同的逻辑,按照东欧的一个思想家奇志科的一个说法,“20世纪是一个伟大的解放计划和一个连绵不绝的灾难”。这就有一个复杂性在里面,我们的民族一百年走过这条道路,包括1949年以来社会主义实践过程中间,无论取得成就的方面还是大量存在问题的方面纠合在一起,我们今天重新认识重新看的时候都非常复杂。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