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场总督衙门的后宅分成两进院子,铁麟住在前院,甘戎住在后院。穿过后院还有一个小花园,多年废弃,杂草丛生,荒凉得如一片坟茔。据说还有蛇、刺猬、黄鼠狼在此栖息,冬梅、夏草、叶秋等几个小丫头胆小,都不敢到后花园去。曹升手脚勤快,把后花园的杂草彻底铲除了,还开垦出了几个菜畦,种上了青蒜、萝卜、番茄等菜蔬。后花园又有了生气,几个小丫头也有了个玩耍的去处。
后花园里还有一眼井,一眼很难得的甜水井。井上架着辘轳,铁麟一家人吃的就是这眼井的水。平时孙嬷嬷和几个丫环白天洗衣服,晚上洗头洗澡,都到这眼井边上来打水。放下水罐,辘轳飞转着,哗啦啦的响声令人很振奋,平添了许多人气。
闲来无事的时候,铁麟也喜欢到后花园走一走。那里有一个凉亭,亭里有一个石桌,石桌上刻着一个棋盘。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在那里品茗,遇上对手的时候可以摆棋对弈。
这天早晨,铁麟没有恋床,冬梅给他穿好了衣服,伺候着洗漱完毕,他就到后花园来了。他手里拿着几份京城发来的邸报,坐在凉亭下以后,曹升又给他送来了茶。他不像京城一般旗人那样喜欢喝花茶,他独饮绿茶。他觉得绿茶保留着茶的原味,喝在口里清清爽爽,能明目醒神。
曹升把茶放在石桌上,叨唠说:“这前几任总督肯定都是绝户,绝户人做绝户事。好好的一个后花园,竟是荒废成了这个样子。下人懒,主人得说话呀……”
铁麟没说什么,暗自笑了。曹升跟着他大半辈子了,他太了解他了。这个人忠诚、勤快、可靠,就是任劳而不任怨。干点儿事就喜欢表功,而且善于踩咕别人来抬高自己。所以跟他一起的下人包括孙嬷嬷都不喜欢他,铁麟倒有时候为他鸣不平,好事没少干,也没少给别人帮忙,就是没有个好人缘。
曹升叨唠归叨唠,却很有眼力价,见铁麟没说话,便不再说什么。其实他说这些话也无须让铁麟表态,只要主人听见了他就心满意足了。
凉亭前面还有一块空闲地,原来也是一片荒草,曹升把它开垦出来以后没有种什么,而是整平、夯实,变成了一块平平展展的练武场。这是甘戎吩咐他搞成这样的,每天晨曦初露或月上梢头的时候,甘戎总在这里练武。
甘戎是个女孩儿,却继承了祖父的衣钵,喜欢武枪弄棒。她从三岁就跟祖父学武艺,后来祖父又将蓝旗的武师请来专门教授她。她练过少林拳,练过武当剑,练过太极功,还跟雍和宫的喇嘛学过内功,跟岭南派的掌门人学过轻功。她一是聪明,二是迷恋,三是博采众家之长。十几年下来,她的武艺已经达到相当的水平了。如果她是个男孩儿,铁麟早就送她到军旅建功立业了。
看女儿练功,对于铁麟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享受。不仅仅是欣赏,女儿穿着一身宽松的丝绸练功衣,一把龙泉宝剑在手,上下翻飞,银蛇狂舞,确实别有一番风采。这时候,铁麟便会觉得,整个天下人间,自己的女儿是最了不起的女孩儿,是最可爱的女孩儿,也是最美的女孩儿。在女儿的身上,他获得了满足,也获得了一种力量。他觉得女儿在带着他舞动,带着他飞,带着他到达了一种非常奇妙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很有力量,他能叱咤风云,他能主宰一切……
今日,除了观看女儿练功,让铁麟更加心潮荡漾的还有一件事,就是邸报上刊登的有关林则徐的消息。道光十九年五月十八日,会同邓廷桢、怡良收缴鸦片18197箱,又2119袋,共200多万斤。道光十九年六月三日,林则徐虎门硝烟。浓烟一直烧了23天……
铁麟突然大声叫起好来,腾地站起身。
甘戎收住剑,她以为父亲在为她叫好,摇头晃脑地朝父亲走来。她发现父亲没有抬头,两只眼睛依然盯在手里的邸报上。甘戎问:“爸爸,您叫什么呢?”
一套剑练下来,女儿的脸红扑扑的,更加显得飒爽英姿,青春勃发。
铁麟看了看女儿,情绪非常激动:“你知道吗,林则徐林大人,在广州动了手,大快人心,大长中国人的志气……”
于是,铁麟向女儿讲述了林则徐虎门硝烟的消息。
甘戎也被感染了:“爸爸,您给林伯伯写封信,我到广州跟着他去打洋人吧。”
铁麟扑哧笑了,女儿毕竟是个孩子。你跟她讲国家大事,她的心思却只在战场上。她把打仗当成了一件很好玩的事,当成了开心的刺激。
甘戎有点儿生气了:“爸爸,您笑什么?您觉得我不行吗?告诉您,就凭我这把龙泉宝剑,对付百八十个洋人没问题。”
铁麟情绪真好,跟女儿逗了起来:“行了行了,快叫孙嬷嬷去买牛肉吧。”
甘戎不解地问:“买什么牛肉?”
铁麟说:“满城的牛都让你吹死了,牛肉肯定便宜。”
甘戎说:“您甭笑话我,我就是生不逢时。要是赶上大清国夺天下的时候,我好歹也能成为一个花木兰。”
铁麟说:“何止是花木兰呢,我的女儿怎么也能成为一个领兵挂帅的穆桂英啊。”
父女俩正在愉快地说笑,夏草来了,她是来请铁麟和甘戎用早餐的。
这一天,阳光很好,心境很好,兆头也很好。两只长尾巴的花喜鹊,在院子外面的钻天杨上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
※※※
趁着好心情,铁麟决定去拜谢一下周三爷。他跟谁也没有说,特别是没有告诉甘戎,他怕甘戎缠着要跟他去。自从兰儿找到以后,甘戎便心无牵挂,总想在漕运码头上玩个痛快。玩又没有人陪着她,她又瞧不起那几个小丫头,便总是纠缠父亲。铁麟虽说宠着女儿,愿意女儿在自己的身边,可他毕竟公务在身,总带着女儿实在不合适。
铁麟依然是微服出访,没乘轿,也没骑马,而是在外面雇了一头小毛驴,悠悠搭搭地朝河东小潞邑的葫芦院走来。
出来的晚,又一路上不慌不忙,到了葫芦院的时候,居然已经快到中午了。在栅栏门里的小菜园里,铁麟又见到了那个拾掇菜苗的中年汉子。上次铁麟特意问了一次,这个热情的长工姓洪,他还记得。铁麟付了脚钱,将牵着毛驴的赶脚人打发走了。
铁麟推开栅栏门,主动打着招呼:“洪把式,正忙哪。”
洪把式抬头见了铁麟,一愣,忙站起身来:“您是……”
铁麟笑着说:“怎么,不认识了,我前些天来过一回。”
洪把式忙说:“认识认识,您是……铁大人……不过……”
铁麟一边跟洪把式说着话,一边朝里院走去。
洪把式更加慌张了,几步奔过来,拦在铁麟面前:“大人,您……您是……”
铁麟没在意,一边说是来看望周三爷,一边继续朝里院走去。
洪把式紧紧地挡在铁麟面前,一点儿没有让路的意思。
铁麟有点儿奇怪了。
洪把式结结巴巴地说:“铁大人,周三爷他……”
铁麟问:“怎么,周三爷不在吗?”
本来洪把式是要说周三爷不在的,可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传出了周三爷招呼小妾的声音:“燕儿,你到院子里拔几个水萝卜……”
燕儿脆生生地答应着,便跑了出来。
见了铁麟,燕儿也一下子愣住了,慌得都忘了打招呼。
铁麟依然没有多想,冲燕儿笑了笑:“怎么,夫人不认识我了?”
燕儿干啊啊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洪把式冷静下来,对铁麟说:“大人,您……您先等一下,我去跟周三爷通报一声……”
没想到,外面的谈话声被里院的周三爷听见了,他冲着洪把式和燕儿喊着:“谁来了?”
没容洪把式和燕儿答话,铁麟便主动地喊着说:“周老前辈,铁麟来拜谢您。”
里院突然没了声音,这更让铁麟觉得反常了。他没顾得多想,便径直朝里院走去。由于铁麟已经跟周三爷搭上了话,洪把式和燕儿也不好再阻拦了。
铁麟一进来,便看见葫芦架下摆着一张餐桌,有两个人在喝酒,从装束上看,像是两个衙役。两个人已经站起了身,离也离不开,躲也躲不掉。正失魂落魄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铁麟走近了,两个人一起跪了下来,也不说话,浑身哆哆嗦嗦地抖成一团。
铁麟厉声问:“你们两个在这儿干嘛?”
两个衙役急忙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小的罪该万死……”
今日是怎么了,葫芦院出了什么事?铁麟正满心狐疑,周三爷出现在了屋门口:“铁大人,真没想到您来,这两位公人是小民请来的,大人屋里请,小民替他们谢罪。”
铁麟说:“老前辈请他们喝酒,是他们的造化,您何罪之有?”
周三爷说:“大人还是进来说话吧。”
铁麟随着周三爷进了堂屋,堂屋也摆着一张餐桌,摆着几样菜肴和一壶酒。令铁麟吃惊的是,桌子下面跪着一个人,低着头,也是浑身颤栗,如筛糠一般。
铁麟问:“老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跪在地上的人颤颤巍巍地说:“罪官徐嘉传拜见大人……”
什么?徐嘉传?跪在地上的人是徐嘉传?被周三爷奉为座上宾并与他推杯换盏的人是徐嘉传?外面那两个衙役是押着徐嘉传来的?须知这徐嘉传是被铁麟判处戴枷示众,然后要发配到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的,怎么居然被请到这里来了?还有点儿王法没有?这周三爷跟徐嘉传到底是什么关系?周三爷这个青帮老大竟然如此蔑视法律?一时间,铁麟心里的怒火在升腾着、燃烧着、爆裂着。但是,他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命令那两个衙役立即将徐嘉传押走,那未免太不给周三爷面子了,周三爷毕竟刚刚为他干了一件大事,而且他今日还是特意来拜谢周三爷的。可是,给周三爷面子该怎么办?难道装聋作哑,装得了吗?
周三爷却不卑不亢,不慌不乱,伸手让着铁麟:“大人请坐,您坐下,容我跟您说句话。”
铁麟无奈,他再铁面无私,在葫芦院也不能耍威风呀。但是他也没有坐,他站在那里等着周三爷跟他解释。
周三爷说:“徐嘉传是罪犯,他在漕粮上掺糠造假,又雇人顶替逃避惩罚,您判他戴枷示众也好,发配为奴也好,都是他罪有应得。朝廷的官法如炉,铁大人您执法如山,这个小民明白。我要跟您说的是,徐嘉传是我们青帮门槛里的人,论起来该是小民的子侄辈。孩子示众一个月期满了,明天就要上路去宁古塔那苦寒之地了。不管怎么说,我这做长辈的也得给孩子送送行。大人您说,这于情于理,本不为过吧?再有,我是把徐嘉传和押解他的公人一起请来的,等喝完这顿酒,我还把徐嘉传交给两位公人。大人,这事要是错了,您就惩罚小民吧,小民保证俯首认罪。”
听周三爷这么一说,铁麟无言了。这件事说合法肯定不合法,说违法也没有多大的罪过。但是,于法不容,却合乎情理。有关青帮,他也听到过种种传说,现在他明白了,这个帮会还是蛮有人情味儿的。周三爷是一个很义气、很有一副仁者爱人之心的。从这个角度看,铁麟又对周三爷的举动充满了敬佩之情。但是,他没有把这种感情表达出来,在这个很边缘的事情上,他好像说什么话都不合适,都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周三爷见铁麟不说话,又说:“既然大人没说什么,小民便明白了大人的法外施恩之情,小民深深感激。这原本是件很秘密的事情,更不该让大人您碰上。但是这也是天意,既然大人您赶上了,小民得寸进尺,再跟大人您提个请求,望大人宽大允肯。”
铁麟说:“老前辈,有话您就说吧。”
周三爷说:“不是我有话要说,是徐嘉传有话要说。”
铁麟“唔”了一声。
周三爷趁机对徐嘉传说:“你有什么话就对铁大人说吧,说完了你再上路也心里痛快一些。”
徐嘉传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非常惨烈。这是一个男人的嚎啕大哭,惊天动地,乌云滚滚。
周三爷吼着:“没出息,你哭什么?有什么话就说嘛。”
徐嘉传哭嚎着说:“大人,小人命苦啊……”
铁麟也被这哭声震撼了。
徐嘉传说:“大人,我说的命苦,并不是单指自己命苦,我说的是运丁命苦啊!大人……”
铁麟语气温和地问:“此话怎讲?”
徐嘉传哭着说:“运丁奉朝廷之命挽运漕粮,每年达400万石之多。一路上,迎风沐雨,斩浪劈波,洒汗不怕,洒泪不怕,洒血也不怕,反正都是自家身上带来的。可是,河有多宽,水有多长,每走一步都得洒下白花花的银子啊!催攒漕船要钱,提溜打闸要钱,雇船备拨要钱,拨浅清淤要钱。河内运行要‘量水钱’,渡口过湖要‘放水钱’,绕江行驶要‘性命钱’,逆水过闸要‘绞关钱’,中途停船要‘收帮钱’,查验土宜要‘窝子钱’,起卸要‘茶果钱’,交仓要‘个儿钱’,杨村要‘船价钱’,张家湾要‘验米钱’,通州要‘落地钱’,上船拜山门要‘折帮钱’……河道粮道要钱,沿途衙门要钱,漕务委员要钱,巡查税务要钱,治安缉盗要钱,呈单报到要钱,抽签等候要钱,书吏要钱,门房要钱,斛头要钱,经纪要钱,三班六役八科六十四巡社七十二行当都要钱,更有甚者……”
徐嘉传边哭边说,真可谓字字吐血,声声是泪,说着说着,他竟哽噎着喘不上气来。
铁麟看着他,心里也开始翻江卷浪。
徐嘉传喘息了一会儿,接着说:“大人,您可知道,我们临清帮自抵通之日起,光是上岸打点,就花去了18万两银子……”
铁麟愤怒地问:“18万两?都干什么用了?”
徐嘉传说:“当然是送礼了。”
铁麟问:“送什么礼物需要这么多的银子?”
徐嘉传说:“黄瓜茄子。”
铁麟说:“胡说,18万两银子,得买多少黄瓜茄子?”
徐嘉传说:“那黄瓜里塞金条。”
铁麟问:“茄子呢?”
徐嘉传说:“茄子里藏珍珠。”
铁麟不再问了,他心里沉甸甸的,像沉下去一个铁锚。他的眼睛里,含着泪,更燃着火。他走到桌边,倒了满满的一杯酒,双手端起来,对徐嘉传说:“起来吧。”
徐嘉传磕了一个头:“谢大人。”
铁麟端着酒送到徐嘉传面前:“这杯酒,算是本官对你的慰问吧,多保重,多多保重……”
铁麟也哽噎着声音,说不下去了……
※※※
从周三爷家里出来,他不想雇脚,想一个人走一走。从小潞邑直接到运河边,有一条抄近的路,只有四五里。他慢慢腾腾地走着,耳边还响着徐嘉传那惨烈的哭声和触目惊心的哭诉。他知道漕弊的严重,但只是抽象的认识,就像小时候听祖父讲鬼的故事,只知道鬼的可怕,却想象不出鬼的样子。从徐嘉传的哭诉中,漕弊在他心中具体化了。他终于看清了这群魑魅魍魉的丑恶面目。
他不是震惊,也不是愤怒,而是觉得可怕。他想象不到人的贪心居然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这不是少数,也不仅仅是漕运码头,而是一条延绵三千里的大运河。大运河流淌的还是水吗?不再是了。那运载着漕船、商船、民船的大运河,是乌黑的血,是污浊的泪,是欺天灭祖的罪恶。
铁麟走着想着嘀咕着,来到了大运河边。不知什么时候变天了。大块大块的铅灰色的乌云像报灾的乌鸦一样聚集在头顶上,远处传来轰轰隆隆的雷声,雷声滚动着,使整个大运河都颤动起来,从河面上刮来的风是凉嗖嗖的,吹得铁麟打起了冷战。
更难办的还在后面,河面上的船夫见变了天,都纷纷收帆靠岸,躲避着将至的风雨。要命的是过河的摆渡,也都收篷系缆。渡口上等着许多过河的人,风云骤变,来势汹汹。过河的人急于过河,可是船夫说是危险,都不再敢摆渡。在众人苦苦央求下,才有一只小船摇过来。人多船小,大家争着抢着往上挤,小船还没离开岸边便摇晃起来。这回该船夫央求大家了,说别再上了,再上这船就撑不住了。雷鸣闪电如万马奔腾般地横扫过来,人们过河心切,谁还顾得上这些。铁麟也登上了这条小船,他站在船头上,大喊大叫着,替船夫维持着秩序。没有人听他的,小船就是在这乱哄哄的拥挤下离开岸边的。
霹雳当头,暴雨倾天而降,银鞭似的雨柱在狂风肆虐下复仇般地在人们的身上、头上抽打着。很快,铁麟也和同船的人一样,浑身都湿透了。
河水翻卷着,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小船颠簸起来,像一片无助的叶子一样在激流中打起了转转儿。船夫凭着丰富的经验和勇气镇静着自己,把握着小船的平衡,却无济于事。小船颠簸得越来越厉害,随时都有颠覆的危险。铁麟依然站在船头上,扯着嗓子喊着:“别怕,大家别乱动,都在原位坐好,听船夫的指挥……”
没有人听他的,恐慌使人们丧失了理智,人们惊呼着拥挤在一起,也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紧紧地抱成一团……
终于,人们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撼天动地的霹雳直唰唰地朝着小船上的人群劈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狂风巨浪,随着人们惊恐万端的呼叫,小船翻在了大运河里……
陈天伦万万没想到他救上来的是仓场总督铁麟,当那只风雨飘摇的船在河心挣扎的时候,在晒场上收粮的陈天伦便发现了。他立刻组织十几个水性好的扛夫,驾着一条大船向河心靠拢。他们救护的船只还没有到,小船便翻了,陈天伦立刻命令大伙儿跳进水里救人。他第一个救上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媳妇,第二个救上来的就是铁麟……
还好,由于陈天伦他们抢救得及时,整船的人没有一个遇难的,都救了上来。
非常凑巧的是,当时甘戎正和陈天伦在一起。陈天伦他们上船救人的时候,甘戎冒着雨在岸边等候着。陈天伦雇了一辆带篷的马车,和甘戎一起,把浑身透湿的铁麟送回了仓场总督衙门的后宅……
※※※
铁麟病了,病发在当天的夜里。发烧,身上跟火炭一般。找来医生抓了药,可还是不见好。非但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不发烧了,就是昏睡,浑身没劲儿,软塌塌的像一团烂棉絮。还说胡话,说的是什么谁也听不懂。说满话不是满话,说汉话不是汉话。孙嬷嬷和曹升都急得不得了,甘戎也不到外面疯跑了,坐在父亲身边掉眼泪。
陈天伦来看望铁麟。一个普普通通的军粮经纪,原本是没有资格进总督衙门的。由于是他把铁麟亲自从惊涛骇浪中救出来的,这就非同一般了。再有在开漕大典上,是铁麟亲自授予他为“盈”字号军粮经纪的,铁麟有恩于他,他来探望也是情理之中的。还有甘戎整天到漕运码头上去找他,从客气到熟悉,从熟到随便,差不多他们已经可以称之为朋友了。
看到铁麟病成这个样子,陈天伦心里一动,对甘戎和孙嬷嬷说:“干嘛不找找唐大姑?兴许她还有办法。”
甘戎又一次听到了唐大姑的名字,而且还是从陈天伦嘴里听到的。当初她在寻找兰儿的时候,一个神秘的女人曾经建议她去找唐大姑,可是唐大姑她却一直没有找到。时间一长,她差不多已经把唐大姑忘记了。现在陈天伦提起唐大姑,她的好奇心又鼓噪起来。她问:“唐大姑到底是什么人?她怎那么神通广大?”
陈天伦说:“我也说不上唐大姑是什么求人。反正通州地面上的人都信服她,求医不行就求神,求神不行就仙,求仙不行就求唐大姑。”
甘戎说:“这么说,唐大姑比神仙还灵?”
陈天伦说:“也难说,反正因为有了唐大姑,通州人就不会走绝路。”
甘戎说:“照你这么说,还真得请唐大姑了。告诉我,唐大姑在哪儿?我亲自去请她,也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子。”
陈天伦说:“唐大姑这个人来无踪去无影,你想找她的时候,也许踏遍通州寻不到,你不想找她的时候,也许出门就能撞见她。”
甘戎问:“那怎么办?”
陈天伦说:“我去碰碰运气。”
甘戎说:“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
与其说唐大姑是陈天伦和甘戎找到的,不如说是唐大姑自己找上门来的。怎那么巧呢,陈天伦带着甘戎出了仓场总督,原本想到大运河边去碰碰运气。可是一只小兔子却跟他们捣起了乱,那兔子很小,开始陈天伦还以为是一只小白鼠,在他们的脚边跳来跳去。甘戎更觉得奇怪,弯腰去抓,那小白兔却鬼得很,在甘戎的脚边和手缝里逃来逃去,就是抓不住它。小白兔戏弄着陈天伦和甘戎,朝着大运西仓的方向跑过来。他们跟踪着小白兔,终于来到了大运西仓后边的一片乱坟场里。小白兔不见了,一个长满青草的坟茔前,一个女人正跪着烧纸钱。陈天伦和甘戎刚要离去,那个女人站起身来,陈天伦一看,惊惶地叫出声来:“唐大姑……”
甘戎听到陈天伦的叫声,也惊愣住了,难道这女人就是唐大姑?
唐大姑看了看陈天伦,又看了看甘戎,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莫名其妙地说:“走吧。”
陈天伦急着说:“唐大姑,我们是来请您的。”
唐大姑说:“我知道。”
陈天伦说:“您知道?您知道什么?”
唐大姑说:“我先到药房买点儿药。”
陈天伦更奇怪了:“您买什么药?买药干什么?”
唐大姑说:“给这位姑娘的父亲治病。”
陈天伦和甘戎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唐大姑说:“你们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唐大姑说完,便飘飘然地朝通州大街的方向走去。
甘戎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天伦说:“我也说不好。”
甘戎说:“难道她真的是神仙?”
陈天伦说:“我原本是不信神不信鬼的。”
陈天伦和甘戎一边议论着,一边往回走……
半个时辰以后,唐大姑来了。她进了仓场总督衙门的后宅,也不看病人,也不问病情,让所有的人都离开病人的房间,连甘戎也不例外。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大包草药,递给孙嬷嬷,嘱咐说:“用这药熬汤,要多放水,水越多越好,烧得滚烫。”
孙嬷嬷接过药,招呼着众人要走。唐大姑又说:“给我留下一个帮手吧。”
于是,孙嬷嬷便让冬梅留了下来。
到了厨房,孙嬷嬷吩咐夏草和叶子刷锅熬药,自己在一边监督着。刚才听到甘戎讲他们找到唐大姑的经过,她不但觉得奇怪,更觉得惶恐。她知道唐大姑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就是哪位仙姑下凡的。她惊恐之后便是畏惧,把唐大姑的嘱咐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不敢有丝毫差池。
甘戎说:“还有新鲜的呢,我跟陈天伦在东衙门大门口等着她,她来了,理也不理我们,就径直朝里面走。我们跟在后边,也没有人给她带路,她进了仪门进二门,进了二门进后宅,一步都没有走错,好像来过多少回了似的。”
孙嬷嬷说:“莫非是已经有人把你爸爸的病告诉她了?”
甘戎说:“不可能,就算有人知道爸爸病了,不经过咱认可,谁能擅自去请唐大姑呢?”
孙嬷嬷说:“也是呢,可是唐大姑怀里还揣着药。她要是不知道你爸爸得的是什么病,怎么会买这些药呢?”
孙嬷嬷指挥着夏草和叶子熬药,唐大姑给父亲治病不让她进屋,甘戎无事可干,便跟着陈天伦走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多亏认识了陈天伦,否则她找谁去呢?
铁麟还在昏睡,嘴里还不时地发着喃喃呓语。唐大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儿,那里包着几根银针。她的银针与一般医生的银针不同,不但又粗又长,上面还带着刺儿。
冬梅看见这几根针,吓得心里直哆嗦。她是衡阳演陂镇的乡下姑娘,这几根银针使她想起了他们那里的兽医,给猪狗驴牛治病就用这么又粗又长的针。
唐大姑吩咐冬梅:“把他的衣服解开。”
冬梅不敢怠慢,伏下身子解开铁麟衣领上的纽扣儿,抬头看了看唐大姑。
唐大姑又说:“都解开。”
于是,冬梅把铁麟的衣服撩开了,露出了他那发紫的胸脯和肚皮。
唐大姑拿出一根银针,用手指摸准了铁麟咽喉下面的璇玑穴,猛地刺了进去,转动两下,又猛地拔了出来。一股墨汁般的黑血喷了出来,同时还散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冬梅“啊”地叫了一声,唐大姑凶恶地看了她一眼,她急忙捂住了嘴。
黑血还在喷射,溅满了铁麟的胸脯子,唐大姑让冬梅用草纸擦拭着。冬梅紧张得手忙脚乱,这黑血和腥臭的味道使她的胃翻腾起来,恶心得想吐。
这根针扎下去,铁麟的喉咙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像烧开了的水壶在冒着气泡儿。
冬梅干哕起来,唐大姑又凶恶地看了冬梅一眼。冬梅伸直了脖子强忍着,憋得满脸通红。
唐大姑换了一根稍细一点儿的银针,顺着铁麟的心口窝儿往下摸索着,在中庭穴位上又扎了一针,这一针她没有拔出来,而是轻轻地捻了几下,便扎住不动了。铁麟的喉咙开始发出嘶嘶的声音,像冬季的夜风吹着窗纸上的破洞。
接着,唐大姑又在铁麟的肚脐眼儿下面的关元穴扎了一针,又是捻了几下不动了。唐大姑看了一眼冬梅,吩咐说:“把他的裤子解开。”
冬梅上前,解开铁麟的裤带。
唐大姑说:“褪下去。”
冬梅将铁麟裤子往下褪着,已经露出了那一嘟噜的丑陋之物。冬梅这些天来伺候着铁麟脱衣穿衣,虽然早已逐渐适应见怪不怪了,但是当着唐大姑的面,她还是羞得扭过脸去。
唐大姑却不管这些,继续吩咐着:“全脱下来。”
冬梅只好把铁麟的裤子彻底脱下来。这样,上衣虽然还在身上,可是整个胸脯都袒露着,下身则一丝不挂。面对着赤身裸体的一个大男人,冬梅更慌乱得不知所措了。
唐大姑又拿出一根银针:“把他的两条腿蜷起来。”
冬梅跪在炕上,扳着铁麟的双脚,使他的双腿蜷曲起来。
唐大姑还在吩咐着:“把腿掰开。”
冬梅扳着铁麟的双膝,分开双腿。这样,那个丑陋之物便明目张胆地展露在唐大姑面前了。冬梅瞟了唐大姑一眼,心里说,你不害臊吗?你不也是一个女人吗?
唐大姑用下巴朝那个丑陋之物努了一下:“撩起来。”
冬梅没听懂她的意思,困惑地看着唐大姑。
唐大姑厉声说:“你瞧我干什么?撂起来。”
冬梅还是没听懂:“撂什么?”
唐大姑气怒了:“把她的鸡巴卵子往上撂。”
冬梅呆愣住了,唐大姑这句粗话把她吓得浑身发抖,她颤颤巍巍地看着唐大姑,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唐大姑喊着:“听见没有?快撂起来。”
冬梅无奈,只好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闭着眼睛朝那个丑陋之物摸去。须知她毕竟是个十几岁的黄花姑娘,她虽然眼睛看见过这个男人的丑陋之物,那只是无可躲避的一瞥,从来也没有把目光停留在那上面。而她那稚嫩的双手,也只是无意间碰了一下那个地方,却从来没有实实在在地抓摸过。现在,唐大姑命令她把那个东西撂起来,这实在难为得她无地自容了。
唐大姑狠狠地盯着她:“怎么了?用两只手,使劲往上撂。”
用两只手,还要使劲往上撂,冬梅也只好照办,逃是逃不掉的。当她的两只手把那个丑陋之物严严实实地抓在掌心里的时候,她的脑子嗡地膨胀起来,眼前出现了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了……
唐大姑伸出银针,她扎的是会阴穴。针扎进去,没有拔出来,冬梅的手也不能放下……
※※※
外面,夏草和叶子已经把药熬好了,孙嬷嬷隔着门帘问唐大姑怎么办。
唐大姑问:“熬了多少汤?”
孙嬷嬷隔着门帘说:“满满一大锅,七印锅。”
唐大姑说:“把药都舀出来。”
孙嬷嬷问:“舀在哪儿?”
唐大姑说:“我刚才进门的时候,看见前面院子里有一个斛,你把它搬进来。”
孙嬷嬷紧张地说:“哎呀,那可不行,那是朝廷发下来的样斛,动不得。”
唐大姑说:“怎么动不得?别人动不得,仓场总督还动不得吗?”
孙嬷嬷没话说了,她去找曹升商量。不一会儿,曹升便把那个样斛扛了过来。孙嬷嬷仍然隔着门帘问:“唐大姑,这斛搬来了,放在哪儿呀?”
唐大姑说:“搬进来吧。”
曹升把斛搬进屋,放在地上,转身便出去了。自始至终,曹升都没有往炕上看一眼。不是他不关心铁麟的病,当奴才有当奴才的规矩。奴才在家里就如同哑巴牲畜,特别是当主人跟女眷们在一起的时候,不该看的绝对不能看,不该听的绝对不能听,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
孙嬷嬷跟夏草、叶子一起,把熬好的药汤一盆一盆地端进来,倒进那个木斛里。这时候,那几根银针还在铁麟的身上扎着,冬梅的双手依然抓着铁麟那丑陋之物。夏草和叶子进进出出,让她们看见冬梅这么个样子,还不把她们笑死。还好,夏草和叶子也很知趣,眼睛连瞟都不往炕上瞟一下,大概她们也知道铁麟没有穿衣服。
谢天谢地,唐大姑总算把银针拔下来了。
冬梅顺手把一条被子拉过来,搭在铁麟的身上。
铁麟神奇地醒过来了,他看着唐大姑,眼神里露出了惊奇和困惑。
唐大姑说:“大人,民女跟您见过面,您还记得吗?”
铁麟转动着眼睛,像是在急速地回忆着。
唐大姑提醒说:“在漕运酒楼,我还给您看过相……”
铁麟点了点头:“你是……唐大姑?”
唐大姑说:“对,大人的记性真好,连我的名字都想起来了。”
铁麟悲伤地问:“我的病……”
唐大姑说:“大人别发愁,您的病包在我身上,马上就让您康复过来。”
夏草和叶子把药汤端完了,一大锅药汤只倒了半斛,唐大姑说:“再加点儿水,要温水。”
水加好了,唐大姑用手试了试水温,对冬梅说:“你也出去吧。”
冬梅像接到了特赦令一样,急忙下炕穿鞋,飞也似的跑了。
唐大姑扶着铁麟坐起来:“能下地吗?”
铁麟觉得身上似乎有了力量,随口说:“能。”
唐大姑将铁麟身上的被子掀开,又顺手脱掉他身上的褂子,扶着他朝炕沿下挪动着。
铁麟这时才发现自己是赤身裸体的,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忙拉过被子,遮盖在腰间。
唐大姑笑了:“我刚才给您扎了半天针了,您一直就这么光着身子,怎么这会儿倒害起羞来了?”
铁麟红着脸说:“不不,男女授受不亲,刚才昏睡不知廉耻,现在醒了,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唐大姑说:“您可真是的……让我说什么好哪?我是女人不假,可我是来给您治病的。君子不讳疾忌医,这您知道吧?”
铁麟说:“总归不好,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请女医生看病。”
唐大姑说:“大人,我告诉您吧,您的病可不轻。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恐怕没有谁能救得了您。您知道您病了多少天了吗?”
铁麟顿时紧张起来,他只记得自己病了,昏昏沉沉地睡了又睡,也不知道睡了多少天了。他也记得自己吃过药,好像有许多次,究竟吃了多少副药他也不知道了。他忙问唐大姑:“我得的是什么病?”
唐大姑说:“邪祟湿毒。”
铁麟没有听说过这种病,但他觉得唐大姑说的是对的,又问:“还能治吗?”
唐大姑说:“医生是治不了的。”
铁麟说:“你不是医生吗?”
唐大姑说:“我记得大人曾经问过我。”
铁麟说:“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半巫半医,半人半鬼,半是游仙,半是乞丐,半是良家贤妇,半是风尘浪女。”
唐大姑说:“大人说得一字不差。好了,听我的吧,快下炕。”
铁麟问:“干什么?”
唐大姑指着那蒸腾着热气的样斛说:“泡进这斛里。”
铁麟这才发现地下放着一只斛,而且发现是那只朝廷发下来的样斛,慌忙说:“怎么……怎么用这个泡药?”
唐大姑说:“大人保命要紧,快泡进去吧。”
铁麟说:“不行,随便糟蹋官斛,这是罪过。”
唐大姑说:“大清律上没有这一条吧?”
铁麟说:“那也不行,皇恩浩荡,朝廷神圣,不可亵渎。快让孙嬷嬷换木桶来。”
唐大姑说:“木桶是不行的,只能用这斛。”
铁麟问:“木桶为什么不行,不都是泡澡吗?”
唐大姑说:“木桶太小,只能容大人您一个人。”
铁麟疑惑起来:“什么……”
唐大姑说:“您进去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铁麟也只好就范。他在唐大姑的搀扶下,慢慢地下了炕,爬进了那只灌满药液的斛里……
药液还很热,他慢慢地把整个身子缩进去,两只手扒着斛沿儿。他刚要闭上眼睛,却听见一阵窸窣,唐大姑站在斛边,正在解着衣服的纽扣。他忙问:“你……你要干什么?”
唐大姑平静地说:“我得跟您一起泡……”
铁麟叫了起来:“不不……不行……万万不行……”
唐大姑说:“大人,这药毒性很大,我要是不跟您一起泡,您就会被毒死的。”
铁麟还在叫着:“快,快把我拉出去,我不泡了……”
唐大姑说:“您要是不泡这药液,命可就保不住了。”
铁麟慌了:“可是……为什么……你要跟我一起泡呢?”
唐大姑说:“大人,您听说过男女双修吗?”
铁麟想了想:“是秘宗,还是道藏?”
唐大姑说:“天机不可泄露。”
铁麟问:“你练过男女双修?”
唐大姑说:“练过,而且是真传。”
铁麟说:“在什么地方?”
唐大姑:“峨眉山。”
铁麟问:“跟谁?”
唐大姑说:“当然是跟我师父了,还有我的师兄师弟们。”
铁麟无言以对了。
唐大姑解释说:“大人,民女告诉您吧,我练的是秘宗。在练秘宗之前,先要练三年的显宗。男女双修不是任何人都能练的,要达到一定的境界才行。男女双修要脱胎换骨,首先要抛掉血肉之躯,达到无我无物无色无欲之境。大人只知道圣人之言,不知道还有佛家境界。大人要是把我看成一个女人,就大错特错了。大人,请您静心,从静心到净心,干净的净。要心无杂念,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大人明白吗?”
铁麟被唐大姑的高深之论震慑住了,诚恳地说:“老夫凡胎俗念,望仙姑指教引领。”
唐大姑迅速地解开纽扣,将上衣脱了下来,接着又解开裤带,褪下了裤子。首先映入铁麟眼帘的是两只雪白的乳房,鼓胀饱满,光芒四射,像两轮初升的太阳,铁麟顿时昏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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