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灭了塔塔尔,洗雪了几代仇怨,下一步该商量如何处置塔塔尔部众了。召开“呼拉泰”的结果是只留下妇女、工匠和儿童,其余一律杀无敕!会议结束后,换上了庆功喜宴。
酒过三巡,别勒古台摇摇晃晃地站起,又摇摇晃晃地向帐外走去。术赤看在眼里,不放心地悄悄尾随而出。
别勒古台喝得委实太多了,他想行个方便,便向一棵树下走去。突然,他的脚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就在他趔趄欲倒时,一双手伸出来扶住了他。“你们在会上讨论些什么?”扶他的人细声细气地问。
别勒古台迷迷瞪瞪地顺口回道:“只留下女人、孩子和工匠,其余一律杀……杀……你是谁?问这做什么?”
可那人迅疾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没有对别勒古台留下只言片语。别勒古台正独自发呆,术赤上前搀住了他。
“术赤,你怎么……出来了?”
“不放心三叔,跟了出来。三叔,不如我送你回去休息吧。你看,我把你的马也给你牵来了。”
别勒古台在马上昏昏欲睡。秋风乍起,夜凉扑面,他打了个寒战,头脑不由清醒了不少。“术赤,你看没看见刚才好像有个人跟我在一起?”
“看见了。我还纳闷,怎么我一来,他就溜了?他是谁?三叔认识他吗?”
“我……嗨!”别勒古台的酒完全醒了。他一把抓下帽子,狠狠掼在地上,预感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不好!三叔,你速带人去看紧塔塔尔部众,我马上去见父汗。”
术赤紧赶慢赶,还是落到了一名传令兵的后面。他推开门时,正听到那位传令兵在说:“……塔塔尔人突然杀了我们的士兵,抢了武器,退到后面的山林中。我们包围了山林,一时攻打不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成吉思汗大为吃惊,他的脑子里飞快地转过一个念头:有人走漏了会上的消息,局面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我去看看。”他边说边率众向外走去。走到门边,他看到儿子木然挺立在那里,帐中的光线把他的脸照得异常的苍白。
几十匹战马像风那样刮向始料未及的战场。
一开始并未将塔塔尔这些老弱妇孺放在眼里的蒙军接连向林中发起了几次进攻,均被对方顽强地击退了。考虑到他们面对的是为儿子可以付出生命的母亲,为兄弟不惜洒尽热血的姐妹,成吉思汗命令部队暂且退后,待天明再做打算。
天亮了,隐约可见林中塔塔尔人的身影。成吉思汗向士兵们做了个进攻的手势,蒙古士兵呐喊着一步步向塔塔尔人逼近。塔塔尔人从树后闪出,手执利器,欲与敌人做拚死一搏。但他们上当了:进攻中的蒙古士兵突然闪开身子,把开阔地让给了后面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弓箭手,霎时只见万箭齐发,钻出林子的塔塔尔人纷纷中箭倒地。
防线被强行攻破。自知生还无望的塔塔尔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许多人被捕后抢过蒙古士兵的刀剑,杀死敌人后又杀死自己。数以百计的蒙古士兵倒在了塔塔尔人的垂死挣扎中。
成吉思汗久久伫立在阵亡将士的身边,只觉痛心疾首。这一切原本不应该发生啊,为什么偏偏发生了?
众将簇拥着成吉思汗回到营帐。成吉思汗居中高坐,脸色阴郁愤恨。几乎无人敢迎视他那双杀机毕现的眼睛。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只有别勒古台的位置空无一人,“别勒古台呢?”
木华黎急忙回道:“三王爷受了重伤,臣已派人将他送回营帐。”“他负了伤?要紧吗?”
“还须看大夫为他诊治的结果。”
“也罢。既如此,除他一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到齐了。诸位想必也清楚,我为什么要在此刻召见你们,皆因有人泄密。在座诸位在昨晚的宴席间多数都出去过,现在我必须查明,你们中哪个人对外人说起过我们在会上做的决定?”
人们不安地垂下了头,成吉思汗与儿子术赤四目相对。方才那张失去血色的面容迅速地闪过他的脑海,一种不祥的预感霎时扼住了做父亲的心。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太了解儿子了,术赤从来就不是那种喜欢信口开河的人,他只是预感到儿子将要承担什么——承担什么呢?不知过了多久,术赤走到大帐中央,缓缓跪下了。“是我,父汗。”人们全都愣住了,甚至连有思想准备的成吉思汗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他机械地问道,那声音他自己也觉着奇怪,“是你?你如何走漏了消息?”
“父汗不必多问。总之是儿臣口风不紧,泄露机密,才酿出这般惨祸,儿臣情愿以死谢罪。”
成吉思汗的心在滴血。他凝视着即将离他远去的儿子,几乎再难掩藏满腔的悲怆。
儿子也在凝视父亲,神情中没有丝毫愧疚,只有令人惊骇的坦荡和宁静。
阿勒坛和忽察尔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幸灾乐祸的目光。他们知道,成吉思汗为严整军纪,不可能不杀术赤。可杀一个身世有疑的孩子,势必引起人们对他的猜疑,以为他借机除之。哼,你不是一向自以为铁面无私吗?这一次,我们倒要看看你如何收场!
在那漫长的时刻,父与子用眼神在心灵进行着万般痛苦的交流。快点下命令啊,父汗!
不!我不能下这个命令,不能下!你是我的儿子啊。
所以您更应该下这个命令。只有这样,您才能明军法,肃军纪。真的是你吗?
汶不雷要雷要韵是必须有人对那几百将士无辜的鲜血负责。由我去承担这个责任并没有什么不公平。如果将来有更多的人能从我的死中汲取教训,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为什么我一定要失去你?我是蒙古部至高无上的可汗……
可是,如果有一天您为了私情破坏了亲手制定的铁的纪律,您一样会在臣民心目中失去威信,这是我永远不愿看到的结果。父亲,求您了,让我至死也为拥有您这样的父亲而自豪吧。
术赤的脸上分明掠过一丝焦虑,他坚强地背转身,向外走去。
成吉思汗下意识地转出桌角,又停住了,在极度痛苦的抉择中,他挥挥手:“推下去,斩!”
木华黎、博尔术,接着是合撒尔、帖木格、主尔台、惠勒答尔……一起跪倒在地。阿勒坛、忽察尔犹豫了一下,不得已跟着众人跪下了。
木华黎跪行几步,扯住成吉思汗的袍襟,“可汗,望您念及太子年幼无知,出口无心,这次对塔塔尔一战又立下不少战功的份儿上,免他一死,让他戴罪立功吧。”
“可汗,请饶过太子这一回,免他一死吧。”
“你们……不必多言!”成吉思汗将脸转向一边,含悲忍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成吉思汗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扯着他的袍襟的木华黎分明感到一种绝望的颤抖正在传给自己,内心充溢着深沉的悲悯。素以刚毅坚强著称的成吉思汗,面对死亡都不曾皱过眉头,这一次,他何以令人不敢相认?还有术赤。朝夕相处,木华黎比任何人都了解这孩子深不可测的潜力,难道上苍真的忍心夺走这年仅十四岁的生命?
押送术赤的士兵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一个。成吉思汗浑身一震,想问什么,终究没能发出声来。
那士兵喘息着:“启禀可汗,三……爷不准行刑,他说,术赤太子……是无辜的。”
“别勒古台?他人在哪里?人在哪里?!”成吉思汗咆哮而起,那响彻云霄的声音震得大帐都在微微颤抖。人们的心蓦然收得更紧了,谁也猜不透这咆哮到底是悲,是愤,是惊,是叹。
士兵匍匐在地,胆怯地:“三王爷伤势很重,说完要见可汗,就昏死过去了。”
“快带我去见他。”成吉思汗急不可待。
众将簇拥着成吉思汗来到行刑处。术赤身上的绑绳尚未解开,正跪在别勒古台身边,忧虑地俯视着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浑身血迹斑斑的三叔。成吉思汗上前扶起弟弟,回头训斥侍卫,“他伤得这么重,你们怎么还允许他来这里?”
别勒古台的侍卫慌忙辩解:“我们原本要送三王爷回营请大夫为他诊治的,快走到营帐时,三王爷苏醒过来,非要面见可汗。我们劝他疗伤要紧,他就对我们大发脾气,说倘若晚了,出了人命他把我们的脑袋全拧下来……”
“三王爷怎会在这里?”莫日根大夫匆匆赶来了。他拨开人群,一边为别勒古台检查伤势,一边责问。
“怎么样?”看大夫眉头拧成了疙瘩,成吉思汗心中一紧。
“失血过多。你们这些人太不负责了,为何直到现在还不送他回营?”别勒古台呻吟了一声,苏醒过来。“术赤,术赤。”他低弱而急切地呼唤着。
“我在,三叔。”
“别勒古台,你感觉如何了?”别勒古台看看汗兄,随即转向术赤。他长久地注视着术赤身上的绑绳,强抑满心酸楚,“傻孩子,这种事也是可以胡乱承认的?”
“三叔!”术赤急于阻止别勒古台。
“汗兄,是我酒后走漏了消息,我罪有应得,任凭汗兄处置。只求你放了术赤,他真的是无辜的。”
成吉思汗何尝不知道,术赤根本不可能泄露机密。可当时他又能怎样?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兄弟,手心手背,哪个不是连心肉?因而术赤一主动承认,他也就只好将错就错了。从小的时候起,他便了解自己兄弟的性格,大大咧咧,有口无心,即使到现在,他的这种性格也丝毫没有改变。昨晚,他必是酒后吐露真言,才无端惹来这场杀身之祸。
到这时,不但众将帅,包括莫日根大夫在内,都听出了个中原委。大夫伸手挡住挣扎欲起邶勒古台,毫不容情地对成吉思汗说:“您想怎么处置三王爷,老夫无权过问,但三王爷现在是老夫的病人,在老夫为他治疗
前,谁也休想动他!”
见成吉思汗左右为难的样子,主尔台倒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可汗,依臣之见,王爷虽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可他为赎己罪,已在攻打塔塔尔部众时身负重伤,这是长生天代可汗惩罚了王爷。罪无二罚,可汗不可再行降罪。”
答里台也说,“是啊,可汗,别勒古台生死由命,请可汗听凭天意吧。”木华黎等人巴不得事情能够这样了结。当成吉思汗还在沉思时,聪明的侍卫已经赶来一辆宽辋牛车。惠勒答尔不容分说,帮大夫将别勒古台扶到车上。别勒古台挣扎着喊道:“别管我,让我去死吧”,马上昏厥过去。目送牛车走远,木华黎挥剑挑断了术赤身上的绑绳。
术赤抚摩着绑得发麻的双臂,一言不发地望着父亲。成吉思汗异样地看了儿子一眼,转身走了。
术赤会意地跟着父亲回到都塔惕的大帐。一进门,术赤远远跪下了。
成吉思汗背对儿子默立着,术赤看不到他的脸,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他向前跪行了几步,“父汗,我知道您一定还在生儿臣的气。当时事处无奈,为救三叔,儿臣只得如此了。”
“别说了,”成吉思汗打断子的话,慢慢转过身,注视着儿子,“你起来,过来。”
术赤听话地走到父亲身边。经过这番生离死别的考验,父子二人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成吉思汗的眼睛微微濡湿了,他伸出手,轻抚着儿子的双肩。“除了感谢长生天,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原以为我要失去你了,没想到长生天又把你还给了我。”
“父汗……”术赤热泪盈眶。
耶珊在门外目睹了这情感交融的一幕,悄悄退回去了。她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她放心不下,或者说是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个套出别勒古台的实话又转告给塔塔尔部众的人是谁。昨晚,她亲眼看见姐姐换上男装溜出成吉思汗的大帐,之后便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她明白这是姐姐欠了成吉思汗还了塔塔尔郝众的。还了的,已然还了,欠了的,恐怕需要她们姊妹用一生来还。
幸亏王汗没有立即接收蒙古三部,反过来说,幸亏蒙古三部没有立即投向王汗。
班师途中,成吉思汗力排众议,坚持将蒙古部所获战利品按盟约规定的比例赠与王汗。对义子此举,王汗深感欣慰——他好像忘了他并没有遵守约定将征伐篾尔乞部所得分与义子哪怕一根线头——因此对于三部接洽来投一事就有些举棋不定。桑昆认为这是从根本上改变克烈、蒙古两部力量对比的大好时机,应该充分把握才对。父子正争执不下时,一场灾祸从天而降。
一天夜里,乃蛮军队突袭了王汗的宫帐,王汗的卫队拼死抵抗,大部战死。王汗慌乱中带领数十骑杀出重围,奔西辽国而去。
成吉思汗在蒙古主营惊悉克烈部之变,第一个疑问是王汗既然脱离危险,为何不来找他?第二个疑问是王汗不来找他,又去了哪里?
阿勒坛、忽察尔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快投向王汗。他们原本正秘密与桑昆接洽,现在却力主出兵克烈部,打着为王汗报仇的旗号,赶走乃蛮人,乘机并吞克烈。二人的这番计谋,倒也得到了不少将领的支持,包括汗弟别勒古台、帖木格在内,无不认为这是最便捷的铲除异己、扩大势力的途径。
博尔术、木华黎、合撒尔等人持反对意见,他们建议先寻回王汗,做到仁至义尽。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最后不约而同停下来,目光汇聚在成吉思汗的脸上。
此前,成吉思汗一直安然地倾听众人争论,这会儿见大家都不作声了,才以一种不容置辨的口吻说道:“我也赞同出兵克烈,不过不是现在,而是等寻到王汗之后。我铁木真不是忘恩负义的SA。想我蒙古有今日威势,得王汗之力多矣,我绝不会在王汗危难之时袖手旁观,更不会趁火打劫。诸位不必多言,此事我已有筹划。希望今后再不要听到那种将克烈据为己有的说法。”
众人沉默不语,博罗忽仍不服气,“反正我想不通。”“你有什么想不通?”成吉思汗倒没动怒。
“放着这样的大好时机不去利用,只怕将来悔之莫及。”
“你是否想过,如果我们利用了这个所谓的‘大好时机’,我们失去的将是什么?”
博罗忽眨眨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是信义!是人心!”成吉思汗提高了声音。
“你总喜欢把信义呀、人心呀挂在嘴上,我就不信,倘若我们真的赶走了乃蛮人,夺了克烈的土地,别人不服又奈我何?况且,我们并非师出无名,我们完全可以说是为王汗报仇嘛。”
成吉思汗见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博罗忽,便换了个角度问刚才也坚持出兵克烈的三弟别勒古台,“你呢?你应该记得‘十三翼’大战。”
“当然。”
“你不妨说说看,为什么札木合会把胜利变成失败?”“他太残暴了,煮死了那么多俘虏。”
“对!残暴、被胜利冲昏头脑、不顾人心向背恣意妄为,这样的人,无论他做什么,最终都只能是一个结果——走向败亡。难道札木合的教训还不够深刻还不足以让我们警醒吗?凡成大事者,不仅要靠理智和信义,还要靠审时度势。败事容易成事难,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这是从长远处讲。而就个人而言,知恩图报不是我们草原人世代相传的美德吗?”别勒古台连连点头。博罗忽也有些被说服了,但有一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们不能先赶走乃蛮人,待寻到王汗后,再将克烈还与他呢?”
成吉思汗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你可请教木华黎。”
博罗忽回身向木华黎一揖。木华黎见成吉思汗目露期许之意,从容答道:“原因有四。王汗父子脱险后不来我部寻求帮助,本身就证明了一个事实:他对我们缺乏信任。倘若我们在他疑虑未消时助他夺回克烈部,他还敢向我们要回克烈部吗?不!他只能避之惟恐不及。此其一;我部与乃蛮部素未交手,彼此不知根底,如今乃蛮部兴兵刚刚攻下克烈,气焰正炽,若我们长途奔袭,势必鞍马劳顿,他们以逸待劳,又占天时、地利之便,一旦两军对阵,我们仓促间难以取胜不说,只怕还会反受其累。此其二;乃蛮人之夺克烈,无非是贪婪克烈部的肥沃草场,横征暴敛在所难免,如此就不可能不加重克烈百姓的负担,使百姓恶其苛政而离心离德。到时我军再兴兵讨伐,岂不易如反掌?此其三;王汗父子正当生死未卜,我们尽心寻找,必然使全草原人都能看到我们的诚意,从而使我们占尽‘人和’,以我们的‘人和’再去对乃蛮军队的‘天时’、‘地利’,加之战术运用得当,我们就有。
了决胜的资本,此其四。有此四点,我们只能先寻王汗,再攻乃蛮军队。”博罗忽心悦诚服,拍拍脑袋自责道:长着这么个东西,只配喝酒吃肉!众皆大笑。
会后,成吉思汗派出幼弟帖木格等诸王四处寻找并营救王汗。不久得知王汗父子在西辽国出现。
王汗父子初到西辽时,直鲁古皇对他们还算客气,待以国宾之礼,只是对他们提出的借兵请求以种种理由搪塞了过去。
时间长了,桑昆却越来越暴露出他骄横、莽撞、轻率的本性。在一次宫廷宴会上,他公然嘲讽西辽开国之君耶律大石是被女真人赶到这里偏安一隅,而这恰是西辽君臣讳莫如深的国耻。当年,契丹人建立在中原的辽王朝灭亡前夕,宗室耶律大石在出逃途中与天祚帝失和,率部逃至漠北,后又从漠北经畏兀尔西行,消灭了盛极而衰的哈拉汗朝,建立了一个一度十分强盛的封建国家。但西辽国传至现在这位直鲁古皇时,已是江河日下,穷途末路了。
直鲁古皇忍无可忍,向王汗父子下了逐客令。他们哪敢停留,凄凄惶惶地再度踏上了生死未卜的逃亡之路。
独霸蒙古草原中部不可一世的王汗父子,如今落了个人人驱之的下场,也真够悲惨了。来时他们还带着几十名随从,走时竞只剩四五名亲信,赖以维持生命的也仅有几只羊几匹骆驼而已。当他们终于到达沙漠边缘时,王汗一屁股坐在沙堆里,谁也不能劝他挪动一步了。恰在这时,从远处驰来一支人马,王汗不辨敌友,也不思躲避,惟闭目等死。桑昆又气又急,正无奈间,一匹黑马旋至近前,马上将军注视着形销骨立、须发皆白的王汗,好半晌才惊喜地叫道:“父汗,桑昆兄,果然是你们!你们不必惊慌,我是帖木格啊。”
这个名字对走投无路的王汗来说不啻久旱逢甘霖,他一跃而起抱住了帖木格,喜极而泣,“帖木格,你怎会在这里?”
“父汗有所不知,自父汗遭逢变故,我汗兄挂念父汗安危,分派多路人马打探父汗下落,迄今已有数月。幸喜父汗和桑昆兄安然无恙,也算了了我汗兄一桩心事。”
帖木格一边派出快骑将寻到王汗的消息通知汗兄,一边陪身体虚弱的王汗徐徐回返。至客鲁涟河上游时,成吉思汗亲来相迎,而后在自己的临时营帐设宴款待王汗一行。
席问,桑昆直截了当地向成吉思汗提出借兵请求。成吉思汗不置可否,只是笑着劝他父子二人宽心饮酒。桑昆怀疑成吉思汗派人寻他父子的诚意,奈何此时他父子已在成吉思汗的“掌握”之中,他终究不敢太过放肆,心里却已打定寻机逃走的主意。
令王汗父子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在他们到达蒙古主营时,最先来迎接他们的竟是他们出逃时抛在黑林营地的家小。王汗至此方才明白义子的良苦用心,内心感激不尽。
又有一支人马径向王汗驰来。为首的一位将军几步抢至王汗面前,激动地唤道:“汗兄。”
王汗见是弟弟札合敢布,恍若置身梦中,愈觉不可思议。
札合敢布简要地向汗兄讲述了成吉思汗与他约定,要他佯投乃蛮部,里应外合击败并赶走乃蛮军队的经过……
此时此刻,王汗想到底还是他的义子肯帮他。有些东西真是求也求不来,怎么也速该安答就有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好儿子?唉,老天注定,羔羊变不成猛虎,该什么种就什么种!而桑昆却想,自铁木真救了他父子后,就不再欠他父子什么了,这许多年来铁木真第一次可以毫无愧色地与他父子平起平坐了。他们这次的确是靠了铁木真的鼎力相助才得已重返家园,但这对他们而言究竟算不算是真正的幸事呢?恐怕未必。铁木真的力量每增加一分,笼罩在他们头上的危险就增加一分。事实上,这个危险更胜于来自其他方面的危险。
成吉思汗将克烈部完整地交还给了王汗。只是由于近一年乃蛮人的横征暴敛,克烈部已元气大伤,一蹶不振。王汗对此束手无策,成吉思汗为王汗着想,建议王汗暂与他合营,由他来想办法让克烈部重振旗鼓。王汗求之不得,欣然应允。桑昆不愿留在蒙古部,执意带着家小、属部回到了黑林。
对于合营最高兴恐怕还是奥云。她又可以经常地见到她生平最敬爱的夫人了。在孛儿帖面前,奥云甘为奴婢,从不以王汗妃自居,对此,孛儿帖也无可奈何。
孛喜欢奥云的独生女儿察如尔。年方十一岁的察如尔酷似其母当年模样,孛儿帖总说,看见察如尔就如看见小时的奥云。奥云希望夫人能将女儿认作义女,孛儿帖则表示愿以察如尔为媳,奥云更加欣喜,当即允诺将察如尔许给术赤。两位母亲谈笑间定下儿女亲事,岂知后来,只因这桩亲事,奥云刚烈就义,成吉思汗亦差点为之付出全军覆没的代价。克烈部毕竟根基雄厚,一者得到成吉思汗的鼎力相助,二者来年风调雨顺,很快恢复了大部落的泱泱气势。
重新拥有实力的王汗开始想到向乃蛮部复仇。
王汗恨透了乃蛮部。他两次失去汗位疲于奔命,可以说都是乃蛮部给了他致命一击。现在,他想联合成吉思汗,给乃蛮部点颜点瞧瞧。
成吉思汗正中下怀。他早就想拿乃蛮部这个西部强敌一试刀锋了。联军方面担任先锋的是木华黎。蒙军与乃蛮外围军队刚一接触,对方便弃营而逃。木华黎深知,敌人熟悉山中地形,一旦遁入山中,联军再想取胜,势必难上加难,遂派成吉思汗的义弟博罗忽率轻骑一支沿路追击,并给了博罗忽八字将令:穷追不舍,急攻猛打!
博罗忽兼夜而行,终于在阿尔泰山山麓追上了乃蛮将领也迪士。双方依山展开厮杀,也迪士寻机逃走,不料马肚带突然脱落,被博罗忽赶上,走马生擒。也迪士的部队伤亡惨重,幸存者拚命逃入山中,正好给博罗忽做了向导。
阿尔泰山山势陡峭,层峦叠蟑,山中只有一条道路可以通行。博罗忽牢记将令,不做任何停留,一直追到科士力巴失湖畔。黎明时分,乃蛮营前一支轻骑犹如从天而降,许多乃蛮将士睡梦中便做了无头之鬼。
待成吉思汗和王汗分率两部人马进入阿尔泰山时,博罗忽已带着从乃蛮部缴获的战利品,押解着俘虏,前来与联军会合了。
联军对乃蛮部的第一仗进行得如此顺利,固然得益于木华黎对敌情的准确判断,同时与博罗忽的英勇善战也密不可分。通过这次战斗,博罗忽声威大振,“孤胆英雄”的美名传遍整个草原。
王汗异常振奋。他兵不血刃、毫发未损便报了一半大仇,还获得丰厚的战利品,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多得意了。这次征战,王汗父子皆带家眷同行,王汗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计算着他的既得利益,烦得奥云恨不能找个什么东西永远堵上他的嘴。
按照原定计划,联军将在阿尔泰山附近稍事休整,然后乘胜攻打乃蛮主营。这时,一支大军在联军对面摆下战场,主帅是乃蛮元帅可克薛。由于此时天色已晚,双方没有立刻开战。
可克薛奉塔阳汗之命,从乃蛮本部发兵驰援也迪士。孰料也迪士畏敌如虎,不战而退,还被克、蒙联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个落花流水,本人也被生擒活捉。可克薛只好改变战术,利用熟悉地形,抢先在联军的必经之路扎下营盘,以期与联军决一雌雄。
可克薛与王汗交过手,丝毫不把王汗放在眼里。他只对威名远扬的成吉思汗感兴趣,早有心会会这位蒙古可汗,乘机探探蒙古部的虚实。
王汗、成吉思汗各自扎下营盘,营中燃起堆堆篝火。蒙营除了派出巡哨轮流值勤外,很快沉入一片寂静中。克烈营地却迎来了一个不眠之夜。在一座帐子昏暗的烛光下,札木合那张苍白阴郁的脸格外引人注目。此番征伐乃蛮部,札木合一直秘密随行。一路上,他没少和桑昆商议如何借乃蛮人之手不露痕迹地置成吉思汗于死地。如今,机会来了,桑昆带着札木合匆匆赶到王汗的营帐。
札木合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候出现,王汗显然十分惊讶,尤其见札木合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由他不动问缘由。
札木合煞有介事地说:“王汗,我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成吉思汗已与可克薛达成秘密协议,您的处境很危险。”
札木合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一位年轻大臣忍不住叱道:“一派胡言!你有什么证据?”
札木合并不动怒。他知道大胆质问他的青年是王汗的顾问镇海。镇海出身畏兀尔贵族,学识渊博,胆识兼备。
王汗同样不能相信:他与义子刚刚并肩战斗,明天还将继续共同抗敌,铁木真怎能这么快就与乃蛮部结成联盟?不可能,其中必然有诈!
札木合从王汗的眼中看出了一丝疑惑,殷勤地说:“王汗啊,且不说我获得的情报千真万确,就是您老自己用心想想,也不难发现铁木真的许多破绽,只可惜您被他所谓的忠诚、孝敬蒙住了眼睛,一时看不清他的真面目罢了。”
“哼!本汗倒要听你说说他有哪些破绽?”
“王汗允许我说,我就拣紧要的说。我可不可以先向王汗请教一个问题:方今草原,实力最强的属哪几部?”
“当然是我克烈、乃蛮和蒙古部了。”
“蒙古部为何会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就从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部落一跃而为今日的草原强部呢?其中原因无须我多说想必您也清楚。这些年来,铁木真通过不断征伐,已将杭爱山及其以东地区据为己有。您是否相信,作为一个有能力有野心的部落之主,他会对您所据有的草原中部土地以及图拉河畔丰美的草场毫不动心?”
“本汗不信。果如你所说,他又何必在本汗落难之时出手相救?”
“这正是铁木真的过人之处。他帮您无非是不想落下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的恶名,同时也不想立刻出兵与气焰正盛的乃蛮拚个两败俱伤。他有他的如意算盘。我与他合营两年,深知他这人不但野心大得可怕,而且头脑冷静得可怕!什么事可能,什么事不可能,什么事现在有利,什么事将来有利,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想得比任何人都深远。在时机尚且未成熟时,他断不会轻举妄动。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为了让草原人都看到他是怎样重情守义,怎样值得追随,确实不会直接拿您开刀,可这并不妨碍他借乃蛮之力除您而代之。乃蛮是西部强部,铁木真一向深谙远交近攻的用兵之道。只要您与乃蛮开战,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可以坐收渔利。”
“本汗还是不信,除非你能拿出证据来。”
“证据嘛……王汗您不妨换个角度考虑一下,为什么可克薛来得这么快?铁木真为什么一见可克薛便力主休战,又是谁将营盘紧靠可克薛扎下?将这种种疑点联系起来,您不觉得您的义子早有预谋吗?我最尊敬的王汗,只怕明晨当您一觉醒来,面对的将是一个新的联军。”
王汗不断用手捋着胡须,脸上露出犹疑不定的神情。听札木合这么一说,他也开始觉得义子的所作所为颇令人费解。
镇海试图阻止王汗做出任何丧失理智的决定,他提醒道:“王汗,札木合巧舌如簧,你千万不可听他摆布……”
“住嘴!这里轮不上你讲话!”桑昆恶狠狠地打断了镇海的话。镇海起身,拂袖而去。
“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呢?”王汗问,显然他已被札木合说服了。“无妨,趁着他们双方尚未觉察,我们可以让将士们每人燃起一堆篝火,制造出我部已就地扎营的假相,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撤离战场。”“这样……好吗?”
札木合的唇角掠过一丝得意的冷笑。铁木真啊铁木真,等你明天醒来发现你的盟友已将你独自抛给了强敌,你的脸上该是怎样一副表情呢?凌晨,成吉思汗刚刚起床,便听到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博尔术不及通报,急匆匆推门而入。
怎么回事?成吉思汗用目光迎住了博尔术。
博尔术尽量将语气放缓,“可汗,王汗的营地……空了。”
“什么?”成吉思汗无法置信,“木华黎呢?”
“木华黎担心发生意外,正在安顿各部做好应付突发事件的准备。”
“哦……”成吉思汗勉强放下心来,“我们同去看看。”
成吉思汗和博尔术来到后营,向王汗的大营放眼望去。只见那里一片死寂,几堆尚未熄灭的篝火还在燃烧。正如博尔术所说,王汗确实将他独自甩给了敌人。在成吉思汗视察的功夫,一群将领围了上来,不多时,木华黎也匆匆赶来了。
“乃蛮那边有什么动静?”
“很安静,反常的安静。”
“你的意思是……”
木华黎微微点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成吉思汗。
“好,通知各部,即刻撤回撒阿里草原。合撒尔,你留下负责监视乃蛮军的动静。记住,切不可贸然与之冲突。待探明情况后,见机撤回撒阿里草原与我会合,我将派叭接应你。”
蒙军的撤退异常顺利,没有遇到任何伏击或追击。事实上,他们连乃蛮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便撤回了撒阿里草原。不久以前,联军就是从这里出发去征伐乃蛮部的。
现在,成吉思汗可以静下心来想想王汗这次很不光彩的背叛行径了。这个疑问在整个撤退过程中一直萦绕于他的脑海,他苦苦思索仍不得其解。没有道理啊,他和王汗一直合作愉快,王汗怎能说变就变呢?
众将尤其恨得牙根痒痒,王汗莫名其妙地将他们甩给敌人,若不是事态的发展对他们出奇的有利,天晓得他们还能不能双脚踩在眼前这片绿地上。
第二天,合撒尔也撤回了撒阿里草原,他带给汗兄一个并不让人感到意外的消息:乃蛮军队早就离开了战场。
成吉思汗下令在撒阿里草原驻营,他已预感到王汗凶多吉少。
可克薛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仅从观察克烈、蒙古两部扎下的营盘,便对两部的军事实力得出了一个大致的结论。克烈军队人数多于蒙军,但在部队素质和士气方面却远远逊色于蒙军,他断定,次日开战,蒙军才是他们最强劲的对手。
可克薛正在苦思对敌之策,巡哨来报,克烈部不知何故弃营逃走。
可克薛精神为之一振,迅速采取与王汗相同的方式离开营地。这样他既可以不使王汗觉察,也不会惊动成吉思汗。就这样,熟悉地形并比克烈军占尽优势的穷蛮军,在这个早晨抢先一步占领了克烈军撤回黑林老营的必经山口。
王汗听信了札木合的奸计,自以为万无一失,防备自然松懈下来。倒是札木合不敢掉以轻心,即将通过杭爱山山口时,他多了个心眼,先派小股骑兵探探虚实,结果这小股骑兵被乃蛮军队用弓箭挡了回来。
情况突变,王汗顿时吓得没了主意。克烈军不同于蒙古军,危急时刻缺乏那种坚不可摧、一往无前的精神和勇气。札木合几次想组织突围,均以失败告终。
王汗身临死地,方才悔之莫及。他又想起义子成吉思汗。当然,向义子求楞确实难以启齿,即使义子见死不救,他也无话可说,问题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更为妥当的办法。
占据高地的乃蛮军正绕下山隘,准备对他们形成合围之势。王汗看准了这惟一有利的时机,传来镇海,要他速带武艺高强的亦图坚设法杀出重围,火速向成吉思汗求援。一切安排完毕,他才派人将他的决定告诉了桑昆和札木合。
桑昆、札木合嘿然冷笑,相顾无言。
成吉思汗在他宽敞的营帐里接见了突围而来的镇海。镇海报告完王汗面临的险境,成吉思汗关切地问:“我父汗还有其他要求吗?”
“王汗希望由‘四杰’亲自领兵相救。”
没等成吉思汗开口,早已义愤填膺的博罗忽怒道:“我才不去!他死了活该!”
“住口!”成吉思汗厉声喝止博罗忽,转身扶起镇海,“对不起,军情如火,待救出王汗,我再亲咱拜谢先生对我儿的教诲之恩。”镇海归附王汗不足两年。数月前,在一次射猎中偶遇,他结识了成吉思汗的三太子窝阔台。聪明好学的窝阔台敬重镇海的学识和修养,愿拜镇海为师,镇海欣然收下了这个弟子。只是他没想到成吉思汗也知此事。
成吉思汗面向四将,郑重下令:“博尔术、木华黎、朝伦、博罗忽:我命你四人率‘怯薛’军八千火速驰援王汗,救不出王汗,我惟你四人是问!”“扎!”四将终究不敢抗命。
成吉思汗亲将四将送出营外。
王汗正陷入绝境,处境岌岌可危。
克烈军伤亡惨重,桑昆胯下的战马已被流矢射中,将他掀翻在地。可克薛觑得准确,持枪上前正欲结果桑昆的性命,不料斜刺里突然冲出一匹快马,马上将军用单刀挑开了可克薛的长枪,俯身将桑昆勾上马背。
乃蛮军中陡然大乱。“成吉思汗派援军来了!……”“‘四杰’来了!”的呼声顿时传遍了整个战场。一时乃蛮军中人马相踏,官兵因无心恋战而偃旗息鼓。
可克薛再也无法控制局面,不由仰天长叹:他居然错看了成吉思汗!一个刚刚被出卖却还声尽弃前嫌赴人急难的人,该有怎样一种广阔的胸怀?怎样一种恢宏的气度?
桑昆被救到安全处,才看清救他的人是博尔术。
博尔术将坐骑“灰耳朵”让与桑昆,换上从马,急于杀返战场。刚要走,桑昆叫住了他。原来,无论桑昆怎么抽打“灰耳朵”,那马就是不肯挪动一步。博尔术暗悔粗心,急忙来到马前,用马鞭轻轻触了触“灰耳朵”的长鬣,“灰耳朵”立刻飞驰而去。
“灰耳朵”是“四杰”奉命出发时成吉思汗特意让博尔术骑的,多亏了这匹快捷无比的宝马,桑昆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乃蛮军队架不住克烈、蒙古两部的内外夹攻,开始溃败。可克薛明知回天无力,带着残兵败将拚死杀出重围,将全部人质以及缴获的战利品统统丢在身后。
王汗父子的家眷陆续被朝伦、博罗忽找到和救出,偏偏少了察如尔。奥云登时急得像疯了一般,非要返回战地去寻找女儿。这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端坐着一位盔甲齐备的小将,小将怀里搂着一位女孩。
“额吉。”马刚停下,女孩跳下马背,一头扑进奥云的怀抱。
奥云连连吻着失而复得的命根子,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女儿,乖女儿,你可把额吉吓死了。”
察如尔挣脱母亲的怀抱,“额吉,是术赤太子救了我。”
奥云抬头感激地注视着术赤。一身戎装,使术赤越发显得俊秀威武,“汗妃。”他上前见过奥云。
奥云摇摇卖,“你跟我不用论这种礼节,小的时候,你总叫我姨娘,还是按我们家以前的规矩叫我姨娘吧。”
术赤被奥云的亲热弄得十分不自在,半晌才腼腆地应道:“是。姨娘,察如尔的腿受伤了。”
“是么?”奥云一惊,急忙抱过女儿,“伤在哪里?要紧吗?”
“早没事了,术赤太子给我敷过药了。”察如尔安慰母亲。朝伦、博罗忽这才得空一边一个拉住术赤,“你怎么会来这里?”
术赤淡淡一笑。
出征那天,术赤并未随队出发,他奉命去接应从翁吉赤惕押送铁器返回的舅父按陈。按陈是孛儿帖的幼弟,比术赤年长两岁,德薛禅中年得子,对他自是钟爱异常。塔塔尔大战后,成吉思汗派人接来岳父全家,此后,按陈在姐夫麾下成长为一名智勇兼备的年轻将领。
走在路上,术赤左思右想,终究放心不下前方战事,遂安排手下人代他迎接舅父,他自己则单枪匹马前去追赶父汗的大军。
术赤追到撒阿里草原时,正遇上“四杰”驰援王汗,他便悄悄尾随而至,加入随后的战斗。
按照术赤的本意,乃蛮军一撤退,他就该悄悄返回蒙古本营,没想到,被一件意外的事情绊住了。
原来,王汗父子的家眷一直是被乃蛮军分开看守的。负责看守察如尔的乃蛮士兵是个色胆包天的主儿,他见察如尔小小年纪已出落得楚楚动人,不由动了邪念。乃蛮军溃败时,他趁乱将察如尔装入袋中,扔上一辆备好的马车,从营后仓皇出逃。巧就巧在术赤怕被自己人发现,也从营后离开了战场。
术赤马快,行不多时发现前面有个人赶着一辆马车,看服饰好像是乃蛮人。术赤冲他高喝一声,那人慌了,丢了马车,马不停蹄地一路逃掉了。术赤并不去追赶,径直来到车前,看到车里有一个袋子,袋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打开袋口他不由大吃一惊,袋子里装的竟是口里塞着布条,全身被绳子捆绑着的察如尔。按说,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临此大祸,吓都能吓个半死,察如尔却异常镇定,甚至当术赤扶她出来,为她包扎腿上不知何时擦破的伤口时,她也一声没吭,只是目光闪闪地注视着术赤。十二岁的小女孩并不懂得爱情,但术赤的仪容自此根植于她的内心深处。王汗父子的家眷一个不缺全被寻到。术赤告别众人,独自踏上归程。察如尔目送他催开坐骑,心中恋恋不舍。忽然,她想起什么,飞快地跳到马车上,吹起了那支她不止一次听术赤吹过的《神鹰曲》。深情悠扬的旋律中,术赤惊喜地回过头,向临风横笛的小女孩使劲挥了挥手。
成吉思汗在撒阿里草原的营外亲自出迎王汗,他对王汗说的第一句话是:父汗,您受惊了。
王汗愧悔难当,把抓住成吉思汗的手,老泪纵横,哽咽难语。
成吉思汗将王汗父子及其家眷请到自己的营帐,热情地款待了他们,好像他们是他特意请来的贵客,而非刚刚为他所救的盟友。席间,王汗不无羞惭地叙述了札木合挑拨他父子离开成吉思汗的经过,成吉思汗释然了。札木合的口才,足将死人说动,何况欺骗王汗这种耳软心活的人呢?王汗含疚注视着义子,小心翼翼地问:“铁木真,你又一次救了为父,为父该怎么谢你呢?”
成吉思汗轻描淡写地:“父汗说哪里话?当年若非父汗慷慨相助,铁木真焉有今日?父汗恩德在前,铁木真相报在后,父汗无须总挂在心上。相信经此一事,我与父汗都能引以为戒。”
王汗返回黑林前,与成吉思汗再度盟誓:远离谗言,相知不疑;生死与共,相守不弃!王汗带着这个誓言走了,成吉思汗衷心地希望这一次他们的盟誓不会再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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