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制造】



  我现在能看见耀眼灯光下我家狭小的浴室,康莉坐在浴缸的边上啜泣,浴巾从她的肩头垂落,而我一边把面盆注满热水一边吹着口哨得意洋洋地唱着猫王的那首“泰迪熊”。我能记得,我总能记得那水面上旋转直下的来自床罩流苏上的绒毛,但直到最近,我才完全明白假如说这是一个特定阶段的结束,假若人生的各个阶段可以有始有终的话,那可以说是雷蒙德占据了我的少年和成年。如果对人生各个阶段来说没有什么起点和终点的话,那我真要坚持说这个故事是关于雷蒙德的,而不是关于贞洁、做爱、乱伦和自虐。那么让我以告诉你这是一个反讽来开始这个故事,因为到故事的末尾种种原因会不言自明——你得有耐心——其讽刺意义在于不是别人正是雷蒙德想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处男。一天在芬斯伯里公园,雷蒙德向我走来,把我引到月桂树丛边,然后在我面前神神秘秘地先弯曲而后又伸直他的手指,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然后我也学他先弯曲而后又伸直我的手指,我知道我做对了,因为雷蒙德的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你懂了吗?”他说。“你懂了!”他的兴奋让我说了“是”,我心里希望雷蒙德现在能让我独处片刻,让我独自弯曲再伸直我的手指来领会他令人费解的数字隐喻。雷蒙德大力抓住我的衣领:

  “那么,怎么样?”他气喘吁吁的问。为了和时间捉迷藏,我冷酷镇定地再一次弯曲了我的手指然后慢慢地绷直它,事实上我是那么地冷酷镇定以至于随着我手指的动作,雷蒙德屏住了他的呼吸,呆若木鸡。我望着我笔直的手指说道:

  “那很难说,”我心想着我得弄明白今天我们要谈的究竟是什么话题。

  那时雷蒙德十五岁,比我大一岁,尽管我认为我的智商比他高出一筹,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得假装懂得他的手指的涵义——是雷蒙德明白那些事,也是雷蒙德教育了我。是雷蒙德让我知晓了成人世界的那些秘密,尽管他自己只是凭直觉知道了那些事,而且一直似懂非懂。因此当雷蒙德拿出香烟时,我像电影明星一样用双手拢住火柴,深吸一口烟,吐出一串串烟圈,而雷蒙德却被烟呛得丑态百出。当雷蒙德第一次弄到一些我从没听说过的叫大麻的东西时,是我最后坠入欲仙欲死的境地,而雷蒙德承认(换了我才不会承认呢)自己吸了过后没任何感觉。再举个例子吧,蓄着胡子嗓音低沉的雷蒙德会招呼我们去看恐怖片,但他在影院里会从头到尾紧闭双眼,用手指堵住双耳。雷蒙德的表现实在令人深思,因为事实上在一个月里,我们接连看了二十四部恐怖片。为了让我见识见识酒,雷蒙德从超市里偷来了一瓶威士忌,在接下来的两小时里,我醉醺醺地傻笑着欣赏雷蒙德一阵阵止不住的呕吐。我第一条长裤是我十三岁生日时雷蒙德送给我的他自己的裤子。就像他所有的衣服那样,雷蒙德裤子的裤腿吊在脚踝以上四英寸处,从大腿开始变得宽松,在臀部就更松松垮垮了。如同我们友谊的象征,这条裤子仿佛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事实上它穿上去如此合身,如此舒适,以至于我在一年中就没再穿过别的裤子。再后来就是逛商店时偷东西的快感了。雷蒙德给我讲的道理很简单,你走进弗耶尔书店,把口袋里填满书,然后把书送到麦尔恩德街上的一个店铺,店里的老板会很乐意以半价把书买下来。我第一次借了我父亲的大衣,大衣的下摆一直拖到地上,而我则阔步前进。在书店外面我遇见了雷蒙德,他只穿了件衬衫,因为他把外套忘在了地铁里,但他确信没有外套也能把事办成,所以我俩进了书店。我在我数不胜数的口袋里装满了各种举世闻名的薄册子诗集,而在此时雷蒙德正在往身上藏七大本斯宾塞作品集注本。换了其他任何人,这一鲁莽的举动还有些许成功的可能,但雷蒙德的大胆举止中隐藏着风险,他事实上几乎完全置身事外。助理经理在雷蒙德从书架上偷书时就站在他的身后。当我带着战利品迅速离去时,这两人正好站在门边,我朝正在把书往身上塞的雷蒙德会心一笑,也谢了谢主动为我开门的助理经理。走运的是,雷蒙德入店行窃的意图太不切实际,借口也太荒唐和不言而喻,以至于经理最后放走了他,我认为经理也许宽宏大量地认为雷蒙德神经有些错乱。

  最后,也许是最意味深长的是,雷蒙德让我洞悉了自慰带来的快感,虽然这种快感受到大众的置疑。那时我十二岁,正是我性史的启蒙时期。我们在空袭后的废墟下面的一个地窖里头探险,四处寻找看有没有流浪者留下的东西。这时雷蒙德似乎要拉尿,他褪下了他的裤子后,开始容光焕发、活力四射地来回摩擦他的家伙,还邀请我效仿他。我这么做了,很快我的身体里弥漫着温暖的莫名的喜悦,这喜悦越来越强,我感到自己飘浮起来,融化开来,仿佛我的五脏六腑任何时候都会四散开去,无影无踪。此时此刻,我俩的手如同气泵一般疯狂运转。我开始祝贺雷蒙德发现了如此简便、经济、又快活的消遣方式,同时我还琢磨着是否应该把这辈子都奉献给这种无上光荣的感觉——回顾往昔,我认为从许多方面看来我也确实这么做了——百感交集中我的颈背、手臂、内脏在兴奋中仿佛被拽出来,任凭搓揉拷打,然后两小团精液喷射而出,溅到雷蒙德在礼拜日才穿的西装上——那天是礼拜日——一直流淌到他上衣的口袋里。

  “嘿!”他说,停下他的动作,“你小子干吗这么干?”我一言不发,回答不上来,还沉浸在那销魂的经历中。

  “让我来给你示范该怎么做。”雷蒙德高谈阔论起来,他轻轻地拂去他黑色西装上的精液,“你所要作的只是吐口唾沫。”

  因此在雷蒙德的言传身教下,我在十四岁前就学会了和成人世界息息相关的各式各样的快乐。我一天抽十支烟;只要有威士忌我就喝;对暴力和色情我有行家的品位;我抽过印度大麻的浓缩提取物;我还意识到我性早熟,尽管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想过这种早熟有什么用场,我的想象还没有受到各种憧憬和独自幻想的滋养。所有这些寻欢作乐的赞助者是麦尔恩德街上的那个店老板。所有这些陋习都是由雷蒙德这个恶魔召来的,如果我是但丁的话,他就是一个蹩脚的维吉尔,他给我指明了通往天堂之路,哪怕他自己并未涉足。他不能抽烟因为抽烟让他咳嗽,他不能喝威士忌因为威士忌让他生病,恐怖片让他心惊胆战或提不起兴致,大麻对他不起作用,而当我在空袭后废墟下的地窖的天花板上变出钟乳石时,他却一事无成。

  当我们一天下午离开地窖时,他不无伤感地说:“也许我有点老了,没法干这种事儿了。”

  所以当眼下雷蒙德站在我面前专心致志地弯曲又伸直他的手指时,我意识到在那空旷、阴暗、令人心旷神怡的大宅子里还有另外一个由皮草装饰的房间,这个房间就是成人世界,但凡我退缩一小步,出于自尊掩饰我的无知,那用不了多久雷蒙德就会向我吐露真言,也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哦,那很难说。”我们穿过芬斯伯里公园,在这公园里,雷蒙德早年曾造下不少孽:他给鸽子们喂过玻璃渣;在类似于《序曲》中传达的天真快乐中,我俩一块儿活活烤熟了希拉?哈考特的长尾鹦鹉,而他早已晕倒在旁边的草地上了;还是男孩的时候,我们蹑手蹑脚地爬到树丛后面,向凉亭中正在好合的男女扔石子儿。雷蒙德在穿过芬斯伯里公园时说:

  “你知道谁?”我知道谁?我还在敷衍搪塞,这也许可以转变话题,因为雷蒙德的想法我摸不透。所以我反问道“那你又知道谁?”雷蒙德回答道:“露露?史密斯。”这时真相已经大白——或者说至少谈话的主题已经明了,因为我的无知显而易见。露露?史密斯!俏皮小妞露露!提到这个名字就仿佛一只冰凉的手包裹了我的私处。爱神露露,传闻中人们说她什么都会干,也什么都千过。世上有犹太人的笑话,大象的笑话,还有露露的笑话,这些都和这一纵情声色的传奇密切相关。苗条露露——我脑子里开始放起电影,露露的肉体之强大只有她那名声远扬的性欲和大胆才能与之媲美;而她的下流与她男人的粗俗相得益彰。祖鲁露露!传说中她睡遍了伦敦北部作风轻浮的傻瓜们,这片不中用的脑瓜和性器官的荒原从谢普赫德?布什延伸到霍洛威,从昂卡延伸到伊斯灵顿。露露!她那摇摆的腰肢和笑眯眯的小眼睛、丰润的大腿、隐约可见酒窝的指关节。传闻还说这香汗淋漓、丰乳肥臀的小妞一夜风流的对象包括长颈鹿、蜂鸟、长铁肺的男人(这个男人因此死去)、耕牛、拳王阿里、中南美洲的小猴、来自火星的铁棍以及她祖父的莫里斯?麦勒牌汽车的操纵杆(顺理成章地又引出和交管员的一段孽债)。

  芬斯伯里公园处处体现了露露?史密斯的精神,我头一次体会到了无法述说的渴望和纯粹的好奇。我多多少少也知道该干什么,因为在漫长的夏天我在公园的每个角落都能见到搂搂抱抱的情侣,难道我没有扔过石头和水雷吗?——这是我肠子都悔青了的事儿。当我们穿梭于芬斯伯里公园中一堆堆不堪人目的狗粪中时,我出其不意地在雷蒙德的提示下认识到、并且极度憎恶自己的童贞;我知道这是大宅子里的最后一个房间,我深信这也是最奢华、陈设最精致的一个房间,这儿的诱惑最致命。我从未有过、做过、成功过的事实足以把我逐出男人的世界,做一只离群的信天翁,我看着面前依然挺直手指的雷蒙德,希望他能告诉我必须做什么。雷蒙德肯定知道??

  下课后,我和雷蒙德去了芬斯伯里公园欧德翁影院边的一个咖啡店,当同样年纪的男孩把鼻子凑在邮票或家庭作业上时,我和雷蒙德大口喝茶,花费许多时间来讨论世界上赚钱最容易的方法。有时候我们和光顾这儿的工人们聊天。如果米莱还在世的话,他真应该把我们收在他的画里。我们目瞪口呆地听着工人们令人费解的幻想和功绩,那些和卡车司机之间的交易、教堂屋顶上的铅、市工程部的失窃燃料,以及阴道、碎片、裙子;爱抚、拷打、性交、吮吸;屁股、奶头、后面、上面、下面、前面、两情相悦、自我安慰;抓、撕、舔和迷幻剂;充溢着液体的温暖又无边的阴道,和那些冰冷干涸但值得一试的阴道;又老又不中用的男人的家伙,年轻又精力旺盛的小弟弟;或是太早、太晚或从来没来过的性高潮;一天到底几次;各种花柳病、化脓红肿、溃疡与悔恨;病人膏肓的卵巢和不可救药的阴囊。我们听着清洁工和谁用哪种姿势做爱,联合公司的送奶工如何放,挖煤工如何挖,铺地毯的工人如何铺,建筑工人如何竖立,查水表的工人如何查,面包店的小工如何送,加油站的工人如何加油,家具厂的工人如何安装——不胜枚举,好比一组老生常谈的不真实的双关、影射、俗语、箴言、民谣和虚张声势的组合。我尽管搞不明白其中的深义,但我记住并且根据性变态和性交姿势的不同把它们归纳起来——事实上它们包含了一整套性道德。当我最终从我自己的经验中理解了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时,我已经从以上谈话中接受了完整的性教育,加上我还快速浏览过更引人入胜的哈夫洛克?埃利斯和亨利?米勒的大作,因此我赢得了少年性事专家的美誉,一拨又一拨的成年男人——有幸还包括一些成年女人——都来向我咨询。当我进入艺术学院后,这一光环还跟随着我,使我的事业蒸蒸日上,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于一次性交之后——它正是故事的主题。

  “只要一个先令,露露?史密斯就会让你见见世面。”我为此很高兴。我高兴我们没有鲁莽行事,我高兴我不必和露露?史密斯独处并被要求做那些恐怖的说不出口的事儿,高兴这必须的冒险的第一回合是实地侦察。此外,在我一生中,我只见过两个裸体女性。我们那些日子里光顾的色情电影不够劲爆,什么也不讲明白,只让我们看到大腿、后背和神仙眷属那快活的表情,其余的部分就需要我们丰富的想象力。关于那两位裸体女性,我的妈妈体形古怪庞大,她的皮肤松驰得仿佛剥下来的蟾蜍皮;我的十岁大的妹妹是一只我从小就不敢看、也不愿一块儿洗澡的丑陋的蝙蝠。毕竟,一个先令算不得什么,想想看我和雷蒙德比咖啡店里大部分的工人都有钱。事实上,我比我的许多叔叔和我那操劳过度的父亲或我家族的任何人都富有。我曾经笑话过我父亲在面粉厂连轴转十二个小时的工作,笑话过当他晚上回家时那张写满疲倦、苍白无力、火冒三丈的脸。我又想到那千千万万每日清晨从和我家一样的平房出发开始一周劳作的人们,他们周日休整一番后,周一又开始在伦敦的磨坊、工厂。伐木场和码头卖苦力,他们每晚回来时更老、更累、却并没有更富有,这时我的笑声更大了。我和雷蒙德喝茶时,一块儿嘲笑过这种安于天命是对人生的一种背叛:为他人的利益搬运、挖洞、铲土、打包,检验、流汗、呻吟;笑话他们为了安慰自己,认为自己一生的操劳是一种美德;笑话他们为自己这辈子没有旷过一天工而自豪;最让我感到好笑的是,我的爸爸和我的叔叔泰德和鲍伯他们从自己挣的血汗钱里拿出一个先令给我作礼物时的神情——在特别的日子里是一张十先令的钞票——我大笑因为我知道一下午在书店的工作比他们一星期的艰苦谋生还赚得多。当然,我只能躲在一旁偷笑,因为搅黄这一礼物对我没好处,显而易见他们从给我钱这件事中间获取了极大的快乐。我现在可以看见他们:我爸爸或我叔叔大步跨进狭小的客厅,手里拿着钞票或者硬币,在作出赠与这一奢侈行为之前要向我追忆往事种种,讲述奇闻趣谈,进行人生教诲。他们感觉好极了,感觉好到我把看他们表演当作一种乐趣。他们觉得,在那短暂的片刻,他们伟大、睿智、深思、仁慈、自大,并且也许还有几分神圣;他们好比圣明和富有的贵族,向他们的儿子或侄子以最慷慨最明智的法子分发财富。他们是自己建造的神庙中供奉的神灵,而我又算得上什么?凭什么拒绝他们的礼物?一天五十小时在工厂里任人呼来喝去,他们需要出演这样的客厅奇迹剧,这些自古以来神话里就有的父亲和儿子之间的面谈。所以我,出于对这一场景细微之处的理解和敏感,冒着流露出些许不耐烦的危险接受了他们的馈赠,并且强忍住不笑直到稍后我大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几乎虚脱。发生的这一切远早于我发觉自己不过是个学生,一个前途远大的学习反讽的学生。

  要看上一眼不可言说的、绝密又绝密的肉体圣杯,小妞露露的私处,一个先令可真不算多,我催促雷蒙德尽早安排我们大饱眼福。雷蒙德早就进入了他的舞台编导的角色,郑重其事地皱起眉头,小声嘀咕着日期、时间、地点、花费,并且在信封背后算起了算术。雷蒙德是极少数那种从组织活动中能获得极大乐趣,但又把事情搅得一团糟的人。很有可能我们会在错误的时刻错误的日期到达,很有可能搞不清该付多少钱和可以看多长时间,但有一件事情比其他事情更确定,比太阳明天还会升起更毫无疑问,那就是会有人给我们展示精致的女性下体。因为生活的天平倒向雷蒙德那边;在那些日子里,我无法用过多的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感受,我觉得在宇宙中冥冥众生的命运里,雷蒙德的那颗星应该正对着我。幸运女神福尔图娜给雷蒙德开玩笑,也许她甚至在他眼里撒了沙子,但她从没往他脸上吐过唾沫,也没去故意践踏他的痛处——雷蒙德的错误、损失、背叛和伤害都最终呈现为喜剧而非悲剧。我记得有一次雷蒙德为两盎司的印度大麻付了十七磅,但最后发现是假货。为了弥补他的损失,雷蒙德把这块东西拿到索霍区的著名地点交易,他兜售的对象是一个便衣警察,但这位警察无法向雷蒙德提起诉讼,因为至少在那个时候,没有一条禁止人们交易马粪粉末的法律,尽管那些粉末外面包裹着锡纸。再后来,有一场越野比赛,他和其他十个人代表学校参加区预选赛。我总是去看那些比赛,事实上,再没有别的比赛比越野赛更让我觉得轻松、有趣和兴高采烈的了。我喜欢看到当到达终点线时,在跑道两边旗帜组成的矮墙中,那些选手们苦痛扭曲的脸;我特别感兴趣的是那些大约五十名之后的选手,他们比其他的参赛者跑得更卖力,为了争夺那第一百一十三名的位置,他们之间的竞争更残酷。我看见他们在旗区踉踉跄跄,挠喉咙,干呕,张牙舞爪,然后倒在了草地上,这让我相信了人生的无奈。在比赛中,只有前三十名是重要的,一旦第三十名到达终点,整场观众开始散场,让其余人孤独地继续他们的私人比赛——这正是让我兴致大发的地方。当裁判、发令官、计时员都早已回家时,我还在晚冬幽暗的暮色中呆在终点线旁看那最后的一个选手爬过终点线。对那些摔倒的人,我把他们扶起来;我给流鼻血的人递毛巾;我给呕吐者捶背;我给抽筋者揉腿肚和脚趾——一位真正的弗罗伦斯?南丁格尔,事实上除了体会到差异的悬殊之外,我更感到一种狂喜,我乐于发现人类失败者的英雄气概,不为夺取任何奖项,他们还是拼得筋疲力竭。在死气沉沉的浓雾中,场地周围四处是工厂、路标、阴森森的房子和车库,又一阵冷风飘起,开始下起凄苦的微雨,我站在那空旷、阴沉的场地里等了十、十五甚至二十分钟后,突然看见在场地的尽头,一个一瘸一拐的白点在向终点摸索,他的双腿缓慢地在潮湿的草地上移动,他的每一步前进都用微观的方式体现了命运的无奈,这时我的头脑无比兴奋,两眼发光。在大都市沉思的天空之下,似乎为了把人类的果敢和生物有机进化复杂地结合在我的掌控之中,这一小滴变形虫穿过场地,开始有了人形。尽管他的努力不过只是徒劳,他的目的并没有动摇,他毅然决然地、蹒跚地向那排旗帜挪去——这就是生命,就是不知名的生生不息的生命,这情景让我心头流过一股暖流,精神为之振奋,开始厌烦并且断然放弃了追求那病态的毁灭人性的宇宙生命过程——逻各斯。

  “不太走运啊,雷蒙德,”我半开玩笑地把他的罩衫递给他,“祝你下次好运。”雷蒙德沮丧地一笑,他当然悲哀地知道阿里其诺,知道法斯特,知道这两人是喜剧家而不是悲剧家。他们手里拿着王牌,掌握着天下第二十二大的秘密,他们的徽章是“Than”,他们的符号是“Sol”,当我们离开已是漆黑一片的场地时,雷蒙德会说:

  “嗯,这不过是场越野赛,你知道的,不过是一场游戏。”

  雷蒙德决定明天下午放学后兑现去挑战女神露露?史密斯的提议。因为我那天晚上答应我父母在他们去瓦尔珊斯坦看赛狗时照顾我妹妹,我在咖啡店就和雷蒙德分手了。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都想着阴道。我在女售票员的微笑中看到了它,我在车辆的呼啸中听到了它,我在鞋油场的烟味中闻到了它,在路过的家庭主妇的裙子下面看见了它,指尖摸到了它,空气中处处是它的味道,吃晚饭时我还在脑子里想着它。晚饭是鸡蛋饼裹香肠,我狼吞虎咽,似乎用一种无言的仪式完成了鸡蛋饼和香肠的性交。尽管如此,其实我还是不知道阴道到底是什么。我瞟了眼桌子那头我的妹妹,刚才我说她是只丑陋的蝙蝠有点夸张——我开始琢磨也许最后她没那么丑。她的牙齿前突,这没法否认;虽然她的脸色沮丧,但在黑暗中你不会注意那么多;当她刚洗过头时,比方说现在,你可以勉强说她还算姿色平庸。所以接下来的事儿也就不奇怪了。当我想到我的鸡蛋饼裹香肠时,我觉得稍微哄哄康莉或对她讲几句真实的谎言;也许能说服康莉哪怕在几分钟里把她自己不仅仅当作我的妹妹,比方说,还是一个年轻妩媚的姑娘、一个电影明星;或者我和康莉可以溜上床去尝试这一感人的一幕,现在你脱下那些束缚人的睡衣我来关灯??有了那些称心如意得来的知识,我和伟大的露露见面时就可以热情又豪放了。这一让人害怕的严酷考验将会黯然失色,不值一提,谁知道呢,也许我会把她放倒在那儿,然后这情色场景就完成了一半。

  我从来不喜欢照看康莉,她是一个娇惯任性、要求极多的孩子。她从不爱看电视,只想着玩游戏。通常我会把时钟拨快一个小时来哄她上床睡觉。今天,我把时钟往回拨。我父母一出发去看赛狗我就问康莉想玩什么游戏,她可以选任何她喜欢的游戏。

  “我才不要和你玩游戏呢!”

  “为什么?”

  “因为今天晚餐你一直瞪着我。”

  “哦,我当然这么做了,康莉。我在想你哪个游戏最拿手并且我只是在注视你,如此而已。”最后她同意玩捉迷藏,我特别坚持要玩这个,因为我们的房子就那么大,只有两个房间可以藏人,它们都是卧室。康莉先躲起来。我蒙上自己的眼睛,数到三十,一边听着康莉的脚步。她径直上了楼,去了我正上方我父母的卧室,我满意地听见床的嘎吱声——她躲在了水鸟被下,她第二偏爱的地方。我边爬上楼边大喊“来了”。在楼下时我没想好要干什么,也许只想看看,看看东西都在哪儿,好在头脑里为未来的计划作个准备——毕竟我不想吓坏自己的小妹妹,她会不假思索地把我干的好事告诉我爸爸,那可了不得。我要绞尽脑汁编瞎话,他会大叫咆哮等等,而我那时正需要我的全部精力去完成唾手可得的妄想。但当我走到楼上时,我全身的血液从大脑集聚到了鼠蹊,或者文雅地说,从理智转为情感,当我在楼上屏住气用我汗湿的手握住门把手时,我决定要诱奸我的妹妹。轻轻的我推开了门,拉长腔调呼唤:

  “康莉,你在哪儿?”这么做常常会让她傻笑,但这次四周寂静无声。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唱道:

  “我知道你在哪儿,”然后弯下腰靠近水鸟被下不言自明的团状物,细声说道:

  “我来抓你了。”我把笨重的被子掀开,轻轻地甚至是温柔地偷窥那被子下黑暗的温暖。我被希望弄昏了头,我面前出现的是我父母的睡衣,吓了我一跳,它们仿佛既无助又无辜地望着我。当我在惊讶中后退时,脖子后面被人出其不意地打了一下,那只能是我的妹妹向她哥哥干的。康莉在那儿美得手舞足蹈,衣柜门在她身后打开。

  “我先看到了你,我先看到了你而你没找到我!”为了让我心里好受一点,我踢了脚她的屁股,坐在床边琢磨接下来该干吗。这时如我所料,康莉坐在地上装腔作势地嚎啕大哭。过了一会儿,我发现这噪音实在让人郁闷,于是下楼去读报纸,知道不多会儿康莉一定会跟来。她来了,还在生闷气。

  “你现在想玩什么游戏?”我问她。她坐在沙发边上恨恨地噘着嘴,对我嗤之以鼻。我甚至想过放弃整个计划,转而把整个晚上消磨在电视上。这时我有了个主意,一个简单、高雅、明白、正经的美好主意,一个如同量身定做的衣服那般合适的一定会马到成功的主意。有一种游戏是所有那些像康莉那样热爱家庭、缺乏头脑的小女生们永远无法拒绝的,一个自从康莉学会说出必要的几个相关词后就不断打扰我让我陪她玩的游戏,结果我的童年常常为她的苦苦哀求和我的断然拒绝所笼罩;简而言之,如果我的朋友们看见我玩这个游戏,我还不如被绑在木桩上烧死。现在我们最终决定玩过家家的游戏。

  “我知道你想要玩什么游戏,康莉,”我说。当然她不会回答,但我让我的话如同诱饵飘荡在空中:“我知道有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玩的游戏。”她抬起了头。

  “是什么?”

  “这是一个你一直都爱玩的游戏。”

  她双眼一亮。“是过家家吗?”她仿佛换了一个人,她欣喜若狂。她去拿来婴儿车、洋娃娃、炉子、冰箱、婴儿床、茶杯、洗衣机和她房间里的一个狗窝,然后忙得不亦乐乎地把它们在我周围摆好。“现在你到这儿来,不是那儿,这儿是厨房然后那儿是门,你从门里进来,别踩到那儿,那儿是墙,我进来看望你和你说话,你也和我说话,之后你出去,我做饭。”我突然被投入了我的父母和他们的朋友们那枯燥沉闷、平庸琐碎、令人发指的日常生活细节,那种康莉真挚热切地想模仿的生活。我去上班,回家;去酒吧,回家;我去寄信,回家;我去购物,回家;我读报,我捏我的某个孩子的塑胶脸蛋,我读另一种报纸,又捏了其他一些脸蛋,去上班,回家。康莉呢?她只是在炉子前做饭,在水槽边洗碗,洗衣服,喂孩子,哄孩子睡觉,叫她的十六个娃娃们起床,然后又倒了些茶——并且她很快乐。她是那乳汁丰盛的大地女神和家庭主妇,她控制并拥有她身边所有的事物,她看见一切,她知晓一切,她告诉我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进来,我在哪个房间,我该说什么。她很快乐。她是完整的,我没有见过任何其他更完整的人类。她微笑着,那快乐纯真合不拢嘴的笑容是我今后再也没有见过的一一她品尝的是人间天堂的滋味。有那么一刻当她被这些奇迹、狂喜所包围时,她哽噎得说不出话来。她跪在地上,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辉,她长叹了一声,富有韵律的叹息中包含着罕见奇妙的幸福。我有这个强奸她的念头可真是让人汗颜啊!

  “康莉,我们漏掉了妈妈和爸爸一块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她几乎不能相信我们漏掉了任何活动并且好奇地想知道。

  “他们一起做爱,康莉,你肯定知道那个。”

  “做爱?”奇怪的是,从她的嘴里说出的这个词听上去没有意义,就我所知,这个词对我来说是以某种方式有意义的。我的想法是得赋予它一些意义。

  “做爱?什么意思?”

  “哦,那就是他们晚上干的事,当他们晚上上床时,在睡觉前干的事。”

  “那做给我看。”我解释说我们得上楼到床上去。

  “不,我们不上去。我们可以假装这是床,”康莉指着地毯中央的一块方形图案说。

  “我没法一边假装一边做给你看。”所以我又一次上了楼,我的血液急速流动,我的男性气概骄傲地膨胀。康莉也很兴奋,还沉浸在游戏的快乐中并且乐于看到游戏有了新花样。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我说,我把她领到床边,

  “是脱下他们所有的衣服。”我把她推倒床上,手指激动得不听使唤,解开她睡衣的扣子,直到她在我面前赤身裸体,还带着沐浴后甜甜的香味。她觉得这挺有趣,在那儿咯咯地笑。然后我也脱了衣服,还留着我的裤子怕吓着她,坐到她身边。孩提时,我们看见对方赤身裸体的次数太多已经习以为常,尽管那是很久以前了,而现在我可以感觉到她的不安。

  “你确定他们干这个吗?”

  我的犹豫现在被色欲所蒙蔽。“是的,”我说,“这挺简单。”你那儿有个洞,然后我把我的香肠放进去。她用手捂着嘴,不太相信地在那儿傻笑。

  “那多笨啊。他们干吗干这个?”我不得不私下承认这里头有谎话。

  “他们这么做是因为这是他们相互表达爱的方式。”康莉认为我在编瞎话,我再次承认我在某种程度上是这么做了。她把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我看。

  “这多傻啊!他们干吗不直接告诉对方呢?”我要为自己辩护,就好像一个科学怪人在满腹狐疑的理性主义观众面前解释自己的怪物机器一一性交。

  “看,”我对我妹妹说,“不仅仅是那样。这也是非常美好的感觉。他们做那个是为了获得那种感觉。”

  “获得那种感觉?”她依旧不相信我。“获得感觉?你什么意思,获得感觉?”

  我说:“我来做给你看。”这时我把康莉推到床上,压在她身上,这是参照我和雷蒙德一块儿看的电影那么做的。我还穿着我的内裤。康莉茫然地看着我,一点儿也不害怕——事实上,她可能感到没意思。我从这头扭到那头,想在不要勃起的情况下把裤子脱了。

  “我还没得到那种感觉,”她在我的下面抱怨道:“我现在没有任何感觉。你有什么感觉吗?”

  “等一等,”我嘟囔道,当我用指尖勾住我脚踝的内裤时说:“等一小会,我就做给你看。”我开始对康莉,对自己,对宇宙不耐烦,但主要是对像蛇一般死死缠住我的脚踝的内裤不耐烦。我最终自由了。我的阴茎坚硬如棍,贴在康莉的肚皮上,我用一只手掌控着它在康莉的两腿问移动,另一只手支撑着我身体的重量。我完全摸不着头绪该去哪儿找她的小裂缝,但我依然存有希望在某一时刻随着情感的洪流,我会脱胎换骨。我想我脑子里有一个温暖的有血有肉的房间,当我一边推进、搜寻、冲刺,一边甜言蜜语时,我遇到的只是紧张抵抗的皮肤。康莉这时只是躺在那儿,,时不时作一些简短的评论:

  “哦,那是我尿尿的地方。我肯定我们的爸爸妈妈不会干这个。”我用来支撑的手臂被针和别针刺痛了,我觉得自己是个菜鸟,但在越来越深的失望中我依然拨弄推进。每次康莉说“我没有任何感觉”,我觉得我的男子气概的分量又少了一盎司。我最后无可奈何地歇下来。我坐在床边思考我不可救药的挫败,康莉在我身后用手肘支着头。过了一两秒我觉得床在默默地颤抖,转过头去我发现康莉的眼泪从她扭曲的脸颊上流下来,一言不发,笑得拧成一团。

  “怎么了?”我问道,但她只能大致地往我这儿指,无助地笑得喘不过气。我坐在她旁边,没有头绪,她在那儿笑得花枝乱颤,我决定放弃第二次企图。最后,她终于可以吐出几个词。她坐起来,看着我依然勃起的阴茎惊呼道:

  “它看起来太??它看起来”,康莉又大笑起来,然后好不容易用尖叫的声音说:“太傻了,太傻了,”之后她开始新一轮的发作,又咯咯地笑了一阵。我在性欲消退后坐在那儿孤独无言,被这最终的羞辱所麻痹,意识到我身边坐的人不是一位真实的女孩,这不是那种性别的真实代表;这个人当然不是一位男孩,但也不是一个女孩一一毕竟,这人是我的妹妹。我盯着我那不中用的阴茎,对它羞愧难当的样子感到好奇。正当我穿上衣服时,康莉一言不发地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知道它在哪儿,”她躺回到床上,张开她的双腿,我从没想过会要求她这么做。她躺在枕头中间说,“我知道那个洞在哪儿。”

  我忘了她是我的妹妹,当康莉轻声邀请我时,我的阴茎勃起,充满了好奇和希望。现在和她在一块儿挺好的,她又开始玩过家家了,她控制着游戏,她的手指引导我进入了小女孩干涩紧缩的阴道,我们躺在那儿好一会儿一动不动。我希望雷蒙德此刻能看见我,我庆幸他让我意识到了我的童贞,我希望小妞露露此刻能看见我,事实上,如果我要许个愿的话,我想让我所有的朋友,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聚集到这个卧室来见证我光辉的一幕。我既没有感到任何温情,也没有两眼直冒金光、胃中阵阵刺痛、私处灼热难耐、灵魂受到拷打;也许还应有别的感受,但我其实没有任何感觉,我以上的任何一种念头都没有;我感到自豪,自豪我可以干女人了,即使只是康莉,我十岁大的妹妹;即使这只是一只瘸脚的山羊,我也愿意以男人的姿态和它上床并为此感到自豪,然后宣告“我干过女人了”,宣告我将亲密无间、义无反顾地属于那占地球一半的优胜者:他们懂得性交,并且藉此使世界受精。康莉还在那儿躺着不动,她的眼睛半睁半闭,深吸了一口气——她睡着了。这时已过了她睡觉的时间而且我们古怪的游戏已使她筋疲力竭。我第一次温柔地后退再前进,没用几次,我的高潮就在悲哀、疲倦、丝毫没有快感的情况下到来了。这让康莉大发脾气。

  “你刚才在我身体里尿尿了,”她开始哭了起来。我不自觉地起床穿上衣服,在人类性史上,这也许是最为凄凉的一次性交了,包括了谎言、欺骗、屈辱、乱伦,我的游戏伙伴中途睡着了,还有我那渺小似蚊蝇的高潮,以及还在卧室里弥漫的啜泣声。但我对此感到满意,我自己和康莉都乐意让事情歇一会儿,让事件平息下去。我领着康莉去浴室,给浴缸放水——我的父母马上会回来,并且康莉理应已在床上睡着了。我终于进入了成人世界,我对此十分满意,但在今后的好一阵,我再也不想看任何一个女性裸体,或者任何裸体的东西。明天,我将告诉雷蒙德别去和露露约会了,除非他愿意一个人去。并且我知道事实上他并不想去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