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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她就着上方小窗照进来的稀疏月光,被褥”拉盖上肚脐眼,眼一闭,两手一摊,就睡着又到了夜里,船靠岸。

  漕河上的船依旧如织,只不过,到了戌时末,白天的尘嚣少了许多,船工和水手都躲着喝小酒、赌牌、睡觉去了,甲板上只剩下值更人和西太瀞还没有洗完的船板。

  河里的水是取之不尽的,因着船高,想提水,人必须挂在软绳梯上,再将水桶抛入水里,利用辘轳往上拉,甲板上的另一人往上提,就有水用,可两人的工作活,却只见西太瀞一个人忙着。

  偏偏腕力是她最缺乏的,从水中吊一桶水上来,一来二去,手心、虎口已几乎被粗绳磨去一层皮。

  她一只脚踩在绳梯上,斜着半个身子还得提水,人加上水桶重量,惊险万状,摇摇晃晃之际,脚底不小心一滑,差点栽入水中,心正吓得扑通乱跳,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连人带水桶捞了起来。

  “太危险了,怎么只有你一人?石头那小子又溜班,把事情全推给你了吗?”

  “炎大哥?”被放在甲板上的西太瀞一脸不好意思和惊喜。

  炎成是船老大,对她态度友好,知道她带着妹妹要往南去依亲,这才说起他家中也有两个像她一样年纪的弟弟,或许是因有了亲自要是在巡逻时碰见她,也会出手帮衬她一些她不太做得来的事情。

  她心里感激,却又因着不能表明身分,骗了这么好的人而觉得歉疚。原来読话就是这样形成的,说了一个接着一个,便回不了头了。

  此刻的炎成有些发怔,这小子的身子真轻软,像个姑娘家。但是他为人忠厚,马上拍了下自己的脑勺,胡想什么,西太瀞可是有带把的臭小子呢!

  “石头又偷懒了?就你好说话,这是第几回了?”她嘿嘿笑。“石头哥和人约好下船去找乐子,说怕去迟了,对人不好意思。”

  “是去青楼窑子找乐子吧。”船上生活枯燥乏味,乏善可陈,靠岸下船能去的地方也就那几个。

  这话题西太瀞很难接。

  炎成也发现自己失言,怎么看西太瀞都还是个小少年,在他面前提及风月场所,毕竟对这少年身心都不好。他哪里知道前世的西太瀞对于那些风月场所并不陌生,有些生意非要去青楼才能谈成,美食与情欲,醇酒与美女,在商场,都是必须的武器。

  纵使她再不喜欢那种场合,人在江湖,有很多的身不由己。“我想说到了淮安再带妹妹上岸去逛逛,她一个人总闷在房里,淮安是大城,新奇的玩意肯定也多,她一定会喜欢。”这趟水路,因着水源充足,航运正常,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应该不久就可以到扬州了。

  “太瀞真是个好哥哥。”

  “哪里,我可比不上炎大哥。”

  “反正我也没事了,我来帮你刷船板吧。”

  他个性憨实里带着韧性,韧性里参杂着刚烈,家原来住在漕河沿岸的小村庄里,庄里二十几户人家都靠田地过活,却因为黄河长期夺淮,整个村庄被淹没数次,为了养活大水中幸存的家人,他毅然弃了被淹过一遍又一遍的田地房子,上船讨生活。他对西太瀞虽然说不上一见如故,但是一个人的好坏通常可以从他做事是不是诚恳尽责看得出来,这小子做事不马虎、不偷慷、不摸鱼,态度审慎有礼,在漕船上,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我自己的活,哪能每次都麻烦炎大哥?”船上的活没一样是轻松的,每个人都很辛苦,自己得管好自己的事。

  “大家都在一艘船上,兄弟互相帮忙,客气什么?”取水对他这么粗壮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对这小不点,却着实困难了点。

  “谢谢炎大哥。”

  “就说了别跟我客气,反正我手头上没事,我们一起把事了了,你也好早点去歇着。”

  “那我从这头,大哥从对面刷过来,这样看起来比较好玩。”她抓起刷子,也不跟炎成客气,笑得一脸灿烂。

  湛天动上甲板来的时候见到的就这副情况,一个少年和一个青年各拿一把刷子从对面刷过来,交会时,嘻嘻一笑,到底了,转身,换一条路线再刷回去。那少年偶尔调皮,弹那青年几滴水珠,青年倒是老实,就这样让他弹,开心得像个宠弟弟的哥哥。那景象,仿佛洗船板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

  他走路向来无声,这会却重重踩了一脚,果然,炎成和西太瀞都同时抬起头来,看见了湛天动。

  “大当家。”炎成毕恭毕敬。

  “见过大当家。”这是西太瀞,一点惊慌也没有。

  夜里的湛天动穿着很随意,黑青色潞绸直裰,脚蹬黄鹿油靴,长发不像白天束起戴冠,而是散在肩后用玄色发带束起,看起来少了白天的严酷冷肃,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魅力。

  这位当家很少上甲板来,听说连房的门也绝少出来,也就是说,自从上船那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会儿,他上来做什么?

  西太瀞浮想联翩,可也醒得很快。

  人家上来做什么,你管得着吗?这整艘五百石的大船都是他的,不,据说,这条大运河有九成以上的船只都是这位大当家的,他就算想在甲板上站一个晚上也没你的事。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淡淡一瞥,跋扈嚣张的眉毛眼睛动也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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