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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她为男子曾让他迷惑,让他坐立不安,让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龙阳之癖,前方等着他的是一条不归路。如今,不用再担心她是男子,也不用担心自己是否真的有问题,女子就女子,起码弄清楚了一件事,他没有断袖癖好。

  但是对于他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她是男是女,被一点一点渗透的心底深处,有什么不敢贸然翻上来审视的,他还没想过要去正视。

  他眼睛不看西太瀞,但一下又忍不住瞟过去。“你下去整理、整理吧,其他的事,过几天再说。”他自己的思绪也需要整理。

  经过先前一番折腾,回到船上又挨到现在,她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温润的唇瓣看起来干涩泛白,她的身子一定受了伤,粗心如他却没发觉,见她一脸僬悴,竟柔弱得让人心跳加他的意思是她能留下来了?还是有待观察?

  反正这会儿船还在河道上,他今日要是没赶她下船,她留下来的机会就很大了。

  西太瀞行了半礼,静静离开。

  湛天动看着她悠悠转过去的侧脸,心里打起鼓来,他以后要怎么和她相处?把她当成女子照顾怜惜,她应该不愿意,把她当男人,继续将她呼来喝去,他做不到。

  这一天开始,湛天动多了一件不为人知,苦恼的事情。

  自从那天以后,西太瀞再也没有见过湛天动。

  她还是住在舱房的外间,张渤和炎成轮流送来伤药和关怀,至于春水则像只小母鸡似的护着她,张罗这,张罗那,嘻笑声比较起湛天动舱房里的冷清,她的小房间热闹得像春天。

  他们不会知道,几个隔间之外的湛天动经常气得磨牙,但摸着良心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就这样一直到了扬州。

  船一过钞关,直入城内小秦淮河大码头,就见大河辽阔,千船南来北往,竞发争流,那种磅礴气象,叫人叹为观止。码头出去就是一条林立的街肆,只见万头攒动,车马熙来攘往,小秦淮河乌篷帆船争道,沿岸歌楼酒馆,灯影筝声不断,来来往往的人有金发碧眼的海外商人,有波斯大食胡商、新罗人,带着异国风味的人种比比皆是,建筑宏大,景色优美,一派通都大邑气象。

  西太瀞听说扬州繁华,却没想到这漕河要埠大城奢侈华靡到这种程度。

  “太尹行”放在京城,绝对算得上是人人知名的行号,可是再知名、再有钱,也没能飞出京城,如今脚踏实地踩在这里,西太瀞觉得以前的自己根本是井底青蛙。

  沿路,林园到处有,四月时节,大片雪白、淡紫的琼花正当盛开,花香扑鼻,蜂蝶飞舞,美不胜收。

  湛天动的私宅,位在离小秦淮河有一段路,居城中,坐北朝南,大门出乎西太瀞意外的朴素,黑檀木门门楣上挂着一块梨花木匾,浓墨重彩,遒劲有力的书着“江苏湛帮”四字。绕过雪白的影壁,两尺见方的青砖铺设直抵正厅,无花的绿叶植物摆设两边,地面边角还有相对先进的排水设备,大堂的材料用的全是楠樟这类的硬木,八扇樟木正门大开大阖,面阔五间,深进两间,连绵的花墙游廊连接外宅与内院。

  大堂左右放有数把楠木宽椅,一看就知道是湛天动议事的地方,偌大的厅堂里,这会儿就他们一行几个人。

  “娉婷。”湛天动低喊了声。

  “大爷,您回来了,二爷。”一个窈窕女子掀了帘子出来,一身蔷薇色衫子、花绫裙,头簪流苏金钗,颈子上戴着一圈璎辂,水目弯眉,秀外慧中的江南美人。“这回京里行,一切可顺利?”盈盈见礼后,从言谈,从衣着,西太瀞看出这位娉婷姑娘在府中的地位肯定不低。

  “小娉婷,俺呢?你怎么就不问问俺过得怎样?”张渤就是个不甘寂寞的,忙着来打趣一下也好。

  只见娉婷嫣然一笑,露出一排贝齿。“这可轮不到婢子操心,二爷家的几个姐姐们可是早在家里叨念着了呢。二爷出门在外,耳朵都不痒吗?”她说得轻快俏皮,给人好感。

  果然,张渤哈哈大笑,“她们会惦记的,不就是俺有没有从京里带新式的胭脂水粉、布料头面……”挥挥手,迳自去了。

  湛天动也不以为意,他坐在首位楠木大椅上,喝着家仆沏好的茶。“这是京里来的客人,给他们兄妹安排一个院子。”

  “同一个院子吗?”娉婷不解,按理说,妹妹住内院,哥哥是男人自然住外宅,哪可能同住一个院子?

  湛天动压根没想到这里,内院的事都由娉婷管着,经她一提醒,蓦然想到西太瀞的身分,他瞪了她一眼——你就是个找麻烦的!

  西太瀞耸肩,又不是她愿意的。

  外宅都是男人,他哪能将西太瀞放到男人堆里?“她住东南角的缥缈楼。”

  “缥缈楼吗?婢子立即让人整理出来。”娉婷微愣,不由得多看西太瀞两眼。

  缥缈楼离主子的波光阁不远,一个独立的院落,从来不曾用来待客,想不到这未及弱冠的少年竟有资格进住。

  但是她也知道通常能让大爷带回来的客人都不是普通人,望向面目清俊、浅浅带笑的西太瀞和春水,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说是兄妹,还真没几分像,衣着也普通,可虽然心中疑惑,也不敢怠慢,转头招来一个二十出头岁的大丫鬟,吩咐下去,让她带人用最快的速度将缥缈楼整理出来待客。

  那大丫鬟也不含糊,点点头随即下去办事。

  可见湛天动这私宅常有客人留宿,丫鬟们对这些事已经司空见惯。

  随后,娉婷领着两人,便往后头去了。

  她们前脚刚走,一名男子未经通报,进了正厅,扎着红腰巾的两名手下皆认得这个人,无须通报就让他进了门。

  “属下拜见帮主。”

  “不必多礼。”

  “谢帮主。”男子恭敬道。

  “如何?”

  “属下已将那人的身分查清楚了,据属下调查,这锦娘年十三,个性柔弱,父亲原是漕河的纤夫,因为闸口坍塌,折了一条腿,为了父亲和弟弟的医药费,被娘亲卖给人牙子,最后落到了连朝尘的手中,如今不知去向。”

  “她父亲没有得到任何抚恤吗?”

  “没有”

  “这些狗官,真是欺人太甚!继续!”官衙里克扣的肮脏事可多着,流血流汗的命最不值钱。

  “锦娘是连朝尘的外室。”

  湛天动皱了下眉。“外室?她几岁时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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