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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这卧房经过西太瀞大力清空,已经少了当日的锦带银钩、绮丽满室,湛天动无暇细看,环顾四周,在三面九幅青竹绘有牡丹的湘帘高案下,发现一个牌位。

  他大步流星走近,跳过祖妣那一行,看见了牌位上写着“显考西公讳玄君”字样。他凝住不动,眸里,是不见底的风暴在旋转。

  一个眼瞎的西太尹,一个牌位上的西玄,那么,住在缥缈楼里的西太瀞……她坚强刚毅,能审时度势,聪慧灵巧,这些,和那个不识字、懦弱温驯的锦娘判若两人。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缥渺楼里的西太瀞究竟又是谁?

  有些人在心底从来没忘记,有些事,有些梦,还找不到谜底——“水。”

  “属下在。”

  “那个眼睛瞎了的西府嫡子还活着吧?”他敛睫,再睁眼,不见底的黑已经变回清明,可余漾着的是他不敢去准“的微微波澜。

  “探子说西府的深宅里,的确有这么个人。”

  “我要见他,最迟二十天我要见到人。”他顿了下,想到如果那个养在“深闺”里的西太尹是西太瀞的弟弟……“别伤了他。”

  “是。”扬州城和京城相距千里远,主子真的是考验他的能力了。

  “叫风、林、火分头去查当年曾与西府当家“西太尹”有过契约书信往来的货行商家,我要他的亲笔字迹。”

  “事隔多年,太尹行几年前又已经换了当家,这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居然要隐在暗处的风、林、火出动,主子是认真的了。

  “就算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属下遵命。”

  水倏来忽往,西太瀞的房里剩下湛天动一个人。

  方才他一心想确定自己的揣测,如今定下心来往四周一看——房里最显眼的,是一整块羊脂白玉透雕的漕运盛景屏风,各式大船高桅争道,上有栩栩如生的纤夫、漕船。河道支流处,有着靠着河岸洗涤的妇女、戏闹的小儿、眼眉生动的众生,不得不佩服她的好眼光,这座屏风价值连城,居然被她一眼挑中。

  简单优雅的红木大床,荷花草叶纹的五斗柜,八角高架上放着的不是切花,紫地粉彩盆栽里乍看什么都没有,走近端详,却发现泥土冒着嫩嫩的小芽,看不出是什么,他戳了戳土,还带着湿,显然那个叫春水的丫头还算尽责。

  没有镜台,没胭脂水粉,没有金钗翠钿,只有一把骨篦随意搁着。

  软榻旁一册书随意的放着,好像她的人刚走开,去做别的事。几边放着看似是她经常用的广彩大瓷杯……她懒得使唤人,所以用大瓷杯喝水,省却跑来跑去的工夫吗?他唇角勾笑,这府里,丫头多得数不完,她不用人,到底要这么多丫头婆子做什么呢?

  可他随即想到她女扮男装的事,莫非是怕人识破她的真实身分,所以,婆子丫头也不敢使,就怕人多,易曝露自己的原来身分?她曾说她有想要保护的,而这么自苦,究竟是为了保护什么?

  环顾一切,布置看似完全以舒适为主,可是少得可怜的物品,也表示她并没有在这久居的打算。

  这一想,他心里好像被塞进了一块冰。

  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非常。

  碧叶红花一直连到天边的夏荷开尽了,池塘里只见残枝腐叶,但钵大的山茶花和白芙蓉缀在染黄了的香枫林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吃过金黄香甜的杏子,中秋来了。

  站在正厅上的男人很痩,一件天青色的长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松垮垮的,但他直挺挺像根青竹站在那,没有人敢看轻他,遗憾的是当他抬起眼来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下,本该是清澈明亮如同秋水的眼中蒙着一层薄翳。

  那是一双无法视物的眼睛。

  他的一旁单膝跪着双手被捆绑,又被点穴而无法动弹的男子,男子长得剑眉星目、英气勃发,有种江湖人的气息,此时怒目瞪着站在湛天动旁边的水。

  “西公子,用这样的方式请你来实在情非得已,我的手下出手太重,伤了贵府的人,还请见谅。”湛天动打量他有一会儿了,他有一张和记忆中那人一模一样的脸,不过就算事隔多年,他还是能确定,自己当年见过的不是这个年纪比他大上几岁的温文君子。

  两相比较的话,那个人多了一些这位西公子没有的柔润和自若,修长温和的眉目,总给人雌雄莫辨的感觉,而眼前这个西公子,虽然痩得好像风吹就会倒,但是不会给人错认为女子的感觉。

  “他是来保护我的人,请不要为难他。”虽然听得出来恼怒,但西太尹声音仍旧给人舒适干净的感觉。

  “要不是他难缠,我何必捆着他!就算捆着,我一路上也没少他一顿饭吃。”难得有脾气的水居然出声。是这家伙太不识相,一路上骂骂咧咧的,他干脆点了对方的哑穴,以求耳根清静,不然他怎么会出手这么粗暴。

  从西府中不动声色带走一个人,对水来说易如反掌,但他没想到,西太尹这不受西府重视的嫡子身边,居然藏着一个武功高强的保镖。

  他们两人几度交手,势均力敌,他连钻空子的机会都没有。

  可他没有时间跟这保镖耗,主子给的期限那么紧,他早逾期,最后只得以调虎离山计把保镖引走,他再潜入西府把人带走。

  保镖发现不对往回赶时,他已经挟着西太尹上了船。

  然而以为摆脱掉的人却阴魂不散的跟上船,最后水只能以人多势众、胜之不武的方式把人擒下,一并将他带回扬州。

  “鹰兄不是我府中的人,他是受人之托来保护我。我知道你们要的人是我,你们有事冲着我来,请不要伤害他。”西太尹发现鹰的时候,曾经试图套问是谁托他来保护自己的,鹰却说那是他们行里的规矩,不能透露雇主的消息,所以至今他也还不知道鹰是谁的人。

  湛天动听得出来西太尹语中对那保镖的维护,这西太尹不是个怕事的,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因为多年都在宅子里,养成唯唯诺诺的个性。

  “放开他。”

  这里是他漕帮地盘,想闹事,得有本事,但是他相信这个叫鹰的男人不会连这点眼色也没有。“西公子请坐,来人奉茶。”对方这般客套,倒是让西太尹意外,但,在不知对方企图的情况下,他仍是万分小心的落坐。

  “你这是盗匪行径。”西太尹斥责。

  “事急从权。”湛天动也不否认,回应得无比爽快。

  这人听他言语倒不像拐弯抹角之辈,西太尹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湛天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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