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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不必。”他只脱下累赘的袍子,剩下直裾,挽起袖子,便指挥起大花姊妹俩该注意的地方。

  初来乍到的姊妹俩被他一连串的行为骇得直掉下巴,只觉得头顶上天雷滚滚。这种活儿不是她们这种小人物用来猢口的事吗?像他这样只可远观,连多靠近一步都不可能的贵公子怎么肯干这活儿的?

  话说回来,他的手上功夫真不赖。

  “大家努力的干活吧,朱公子可说了要把咱们的饼子卖到京城去,咱们要是做得好,京里的贵人们喜欢,搞不好咱们就能进京去大展身手了。”伏幼握着小拳头,一脸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气壮山河。

  画大饼没有罪,人生因为有梦才美。

  她心里越想越美,人啊,只要能活着就是好,人只要活着,把日子过下去,定会越过越好的,瞧这,她这不就遇见大贵人了,正往发家致富的光明大道上走去。

  她朝着朱佾开嘻嘻一笑,可朱佾开被她这一笑,心气又不顺畅了。

  “以后不许这么对别人笑,难看死了!”他端着要进窑的一大盘饼干,对着伏幼管头管脚了起来。

  真要笑,也只能冲着他。

  伏幼朝他扮了个鬼脸,扔了他一小把面粉,无声的道:谁理你!又不是我爹。

  她现在心情好得直上青天,随便朱佾开怎么说都无所谓。

  朱佾开果然没能在伏家过这个年。

  年三十的前一天,他不只带走伏幼所有的糖霜饼,也带走三十几个大小瓦罐的酱菜。

  李氏听说他要返京,又把做好的糖蒜装了五、六个小坛子。

  她对朱佾开的印象很好,只是印象好归好,落难的凤凰毕竟不适合鸡窝,虽然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往后应该很难再看到,不过能回家总是好的,家里该有亲人盼着他早归,对不?

  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

  “你这是想开酱菜铺?”伏幼可有点惊悚了,这么多酱菜要吃到何年何月?

  “你不知道什么叫土仪吗?”送给太子、皇帝、官员、下属之后,还能剩下什么东西?倘若他们吃得好,就会自个儿派人往舄水镇来买。

  他是变相的帮了李氏一把,可他什么都没说,付了银子,让车夫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上车,这一搬,足足放满了五辆载货的马车。

  要朱佾开来说,这真的不多。

  “你一路顺风。”临别,伏幼的喉咙有些干。

  离别从来都不是什么让人欢喜得起来的事,就算多少文人墨客都很自我安慰的说离别是相聚的开始,可是离别逼在眼前,谁能轻松以对?

  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作心在油煎。

  看着她把唇都咬白,朱佾开忽然发现自己没那么怨气冲天了,这丫头的心里是有他的吧?

  一行十几辆黑漆平头马车加上油布车,浩浩荡荡的出发了,伏幼站在门口望着,直到看不见车队。

  “咱们也去试试那几件过年要穿的新衣,这段日子忙得够呛,就连年货的事都交代商家送到家里来的。囡囡,晚点陪姥姥和娘去街上的糕饼铺子买点年节你们爱吃的零嘴吧!”李氏见不得女儿脸上的惆怅。

  伏幼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振作的扬高声音,“好的娘!”

  三十那晚,一大家子围在一块吃团圆饭,伏幼心想朱佾开这会儿是到了哪?应该会在打尖的驿站,还是在饭庄叫顿好料的吃吧?

  他可穿暖了?可睡好了?

  初一,他们一家子兵分两路,伏临门带着儿子去拜访素有往来的友人店家,李氏则简单多了,她带着李憨两老和伏幼去了金山寺祈求平安,父母寿长。

  年初二,家里来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人,李氏的哥哥李浣和嫂子丘氏。

  两夫妻风尘仆仆的,当下人通报,李氏赶出来看见自己大哥那历经磨难的脸和眼,一个老得太早的沧桑男人,压抑不住的呜咽了出来。

  她和李浣相差八岁,小时候父母忙着在田地里刨食,她就是哥带大的,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带着不满一岁的她,老实说她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光景,到底是怎么替她把屎把尿哄她睡觉,还把所有他自认是好的吃食都让给她?

  她还不到八岁,大哥就为了生计去了别处当学徒,做那学徒辛苦万分,要端痰盆子、清尿桶,吃主人家的剩菜剩饭,睡的是长板凳拼起来的床,还不时得让师傅太太骂着玩……这些事他从来都不说,总报喜不报忧。

  后来人家说了门亲事,女方见他诚恳认真,不顾家里反对嫁了过来。

  自己大哥那些辛酸历程是她当人小姑时,姑嫂聊天,点点滴滴从嫂子的口中挖出来的。

  “大哥、嫂子,有话进来再说。”她赶紧把人请进门。

  李憨夫妇听说儿子带着媳妇找到女婿家来,也匆匆的赶了出来,照面之后又是一番感慨欷吁。

  李浣夫妻是年前回家的,可回到山坳才知道爹娘去了舄水镇,歇了一晚,又赶到这边来,竟是连年节都没能好好过了。

  伏幼和伏观来见礼,喊了舅舅和舅母。

  “这真是妹妹的家,我还以为找错地方,问错人了。”捧着伏幼让人送上来的热姜汤,姜汤一入肚子,人说起话来就有力气多了。

  大人说话基本上没什么小孩插嘴的分,伏幼笑嘻嘻的吩咐厨房赶紧炒几个菜,要鱼要肉,要摆满满的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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