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陈毓华 > 再世为妃 >  上一页    下一页


  洗脸的铜盆架不算太高,恰恰她垫着圆凳便可以把脸凑上去,轻轻晃动的水中倒映出一张稚气的小脸。

  她两眼直视自己的倒影,捏了捏那没什么肉的脸颊,嘶,会痛,再把小小的十根指头泡进水盆里,水中的影像变形扭曲,又恢复,那十根短胖的小指头还是没变。

  这张脸是她,虽然眉毛短了些,眼睛小了点,轮廓五官,就连个子都小了好几号,再捋捋细葛布短衣下的身子,这个人的确是小时候的她。

  她没死,没死在那冷冰冰的水中,还是肉体灭了,人,又重来了?

  这么玄之又玄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了?

  因为不甘愿吗?那样怀恨而死的自己……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房间,这房间很小,放了一张床,一个半旧衣柜,一个脸盆架子,一架换衣小屏风之后,只剩下可以走动的走道。

  “荇儿。”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女孩转头,看见一个年约二十几的少妇,她身形窈窕,眉目如画,家常半旧的上衣襦裙,发髻上,一支芙蓉花初绽的玉簪子押发。

  “怎么起来了?你这孩子,身子觉得如何?可是好些了?”

  那声音——

  “娘?”她的嘴巴干干的,眼慢慢瞠大。

  “是想梳洗吗?怎么不叫人给兑些热水进来?要不喊娘也可以啊。”女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看见她湿漉漉的手,赶紧拿起一条巾子给她擦拭。“风寒才好了两天,怎么可以碰水,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原来她得了风寒啊。

  她静静的看着自己小手指一根根被拭干,被带下小凳子,安置在床上,然后那个年轻会笑,有双似极了水底下柔软水草般眼睛的娘亲给她脱下鞋,看见房荇乱糟糟的头发,从怀里摸出一把小木梳,慢慢梳顺她的发,挽上两个小小的双螺髻,鬓边的余发往后梳成一束,然后系上一条薄透的白绸带,看似满意之后,替她盖上了被子,然后转身——

  “怎么,还难受吗?”她看见五根短短的指头抓着她的裙摆,不让她走,忽然就笑了出来,这孩子……

  房荇收回手,突然有些尴尬,脸颊微微发烫,忸怩了起来。她这是在做什么?太丢人了!

  谁知道她娘亲回过头,将她连着被子一起抱在怀里。“娘只是想让人送热水进来,你别急。”

  “荇儿已经梳洗过了。”还有些不真实,被子里的手掐着另外一只。

  “以后别那么粗心大意了,别忘记大夫吩咐过,要你多休息几天,冷水还不能碰的。”

  “嗯。”她乖巧的点头。

  “娘,妹妹醒来了吗?时儿进来了。”清脆却带有一丝稳重的声音响起,随着一双皂青鞋子出现,走进来一个身子还未长开的少年。

  房荇的眼睛直了。

  “时儿怎么来了?”

  “我怕桌上的饭菜要凉了,怎么,妹妹又不舒服了吗?”十几岁的年纪,介於少年和孩童之间,可不躁不闹,举止沉稳,可以想见将来的风采和气度都会胜过同年龄的人许多,甚至远远超越。

  房时看着被娘亲圈在怀里的妹妹,想也不想的单膝跪上床,手便往房荇的额头碰去。

  “烧似乎都退了,荇儿还觉得哪里难受吗?”彷佛有星光坠入里面的眸子朝着房荇看去。

  房荇从被子里挣了出来,喉咙艰困的咽下噎着的不明物。“哥?”

  “要一同上桌吃饭吗?”

  她木木的点头,用一种很珍惜的目光把房时看了又看。

  “怎么好像没见过我似的,哥的脸上有虫子?”房时轻笑,觉得因为生病小脸瘦了一圈的妹妹有点让人心疼。

  “我好想你……”她上辈子早夭的哥哥。

  他的心忽然就坍软了一大块,口气无奈又疼宠。“真是的,病好了还是这么爱撒娇,昨儿个不是才见过我吗?”说着,手移到她腰间,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

  房荇的小身板一僵,她曾几何时让人这样抱过?被人这样抱着,她很不习惯,可是抱她的人是哥哥,忽然又舍不得拒绝这温柔,软软的小手改为圈住房时的颈子,像小猫似的窝着就不动了。

  察觉到她想挣扎,可又很快安静下来的房时,虽然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子里转着什么念头,却还是不忘边走边安抚,“娘做了早饭,煮的都是你爱吃的菜,说是要替你补一补身子,你再继续赖床,我肚子里的馋虫可不依了。”

  怀里一团温暖,娇嫩的身体,脖子上绕着两条柔软的胳膊,散发着好闻味道的小脸蛋,房时将妹妹又抱紧了些。

  房门外,是小小的廊道和宅院,院子很小,一口水井,还很地尽其用的种了两亩冒着绿油油芽叶的青蔬。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十岁时,住在铜雀巷子里的宅子。

  四方桌上已经摆好鸡丝粳米粥、几碟小菜和一盆刚出笼的热包子,几条长凳的后面连着灶间,灶台后面看似有个小门,那小门后头摆的是一些平常不用的东西和柴火。

  房时将妹妹放在长凳上,确定她能独自坐好,跟在他们后面的杜氏也走进来。

  房荇还是没能从云里雾里回来,娘和哥哥都在,那么,爹呢?

  她心念电转的同时,一大把将整个门框塞得几乎进不来的花束,以非常华丽鲜妍的姿态出现了。

  “孩子们的娘,你看我给你摘了什么”

  中低嗓音带着一股讨好的欢欣,那大到捧也捧不住的花,像是突然之间给这简单的宅子揉进了旖旎的颜色,屋里的人都怔住了。

  一张脸从高高举起、累累的紫红色花朵里冒出来,带笑的双眼又大又亮,实在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你这人,孩子都在。”杜氏玉白的脸染上一层薄薄的艳色,却是笑得像初绽的花,娇美动人。

  “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想不到往年夏天才开的花,今年开得这么早。”他迳自折下一朵,簪在杜氏的发髻上。

  那朵紫薇在乌黑的发上开得妍丽,娇花美人,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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