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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你到底想做什么?”妹妹越大,他比以前更看不透她了。

  其实她也没安心要骗哥哥,只是不习惯事情还没做就先说,八字都没一撇,她自己心里也还没拿定主意呢。

  说到底,是哥哥太聪明了。

  房时不吭气。

  房荇把拧干的抹布摊开,不用看也知道有人犯了倔要追根究底了。

  说起来都是十岁那年被绑架的事儿不好,都过了那么些年,哥还是把她看得紧,不给她有落单的机会。

  她慢慢的斟酌着字。“既然以后我们得在京里住下,总得把这附近和城里都摸熟啊,以后也好办事……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的。”

  天气入秋了,南方和北方的天气差很多,南方多几盆炭火就可以过冬,她曾听爹说京城入冬,寒风彻骨,这样的天气要是不烧地龙,日子是很难过的,若是连炭火都不足,冻病了可不是什么稀奇事,贫户人家,寒冬腊月冻死人的事件,可是层出不穷。

  这宅子有炕,但炕得烧火吧,哥哥得读书,那炭火更不能省,加加减减,那火炭的用量就可观了,绝对不像他们在南方时,多烧几盆炭盆子就能过冬的。

  要不趁这几个月时间想办法赚钱,这冬天眼看着就会过不去。

  “有多少京里人住一辈子,也不见得能熟悉每一条门路……”

  房荇忍下翻白眼的动作,将房时拉到门外,“我想去看看娘说的那两间铺子。”

  “就这样?”

  “哥信不过我?”

  “我陪你一起去。”

  “别,上次那意外真的只是意外,京里头这么大,我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也不是王公将相的家里人,哥留在家,帮我在爹娘面前遮掩一二吧。”

  他怜惜的摸摸房荇的头。“你是担心家用不够吗?我院试已过,好歹是个秀才,就算还没有俸禄,家里田地的赋税和徭役也能免除,你不要为了钱操心,再过不久便是乡试,我会努力的。”

  房老太太是个眼皮子浅的,爹什么都不说,她八成也不知道他已经有了秀才身分,要不然不会那么痛快的要分家,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得护着妹妹,不能让她出任何意外。

  “当然喽,我可是等着来年哥哥高中,我这状元妹子可以过上好日子,穿金戴银,仆佣成群,勾勾手指就有人喂我吃饭,多美啊!”

  “好……”房时既心酸又想笑,心中涌过热流,内心变得异常高大,彷佛长大了十岁。

  “所以说,你好好看书,什么都不要管,不过也别一直伏着案桌,也要常起身动动筋骨才好。”她仔细叮咛。

  “我会的,你等着吧,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看着她稚嫩的面孔,成熟的神色,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淡定,他心里就发怵,这是他唯一的妹妹,他答应过要用心爱护的妹妹……可这么小的她,却已经要为了一家人操心这,烦恼那,这也更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成功!

  出门去的房老爹直到日头都偏西了才回来,顶着一头一脸的稻屑,左手提着村民给的腊肉鸡蛋和蔬菜玉米,原来他这一出去,恰好赶上地里秋收,看着人手不够,就下地去帮着佃农们收割,忙到天黑才回来,那些村民瞅着他们刚搬来,灶肯定是冷的,就各自送了不少食物当贺礼。

  “明日煮些面食凉点给田里做事的乡亲们送去,大家只喝水,忒辛苦了。”大口喝水的房老爹吩咐着杜氏。

  杜氏自然满口允诺。心想家里缺的东西可多了,明日就去一趟市场,锅碗瓢盆也得买。

  晚饭时杜氏将那些玉米都用水煮了,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一顿饭也就这样对付着过去了。

  一边啃着香甜的玉米,房符歪缠着自家老爹,让他说说京城里的风土人物。

  女儿既然开口,他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旧时记忆里的好去处都说了一遍,另外也商讨房时是否要进族学去上课,“……做文章学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精研通透,非得扎实的学不可,那些先生们每一个学问都很好,除了经史子集,也常佐以历届考题,于科举应试之道最是明白。”

  但最后决定上族学的事情暂时按下,乡试眼看要到了,房时还是先专心在家温书就好。

  这一天大家早早睡下,除了房时和房荇的房里,一个看书,一个绘图,灯火一个亮到三更天,一个亮到四更。

  第二天,房荇跟着杜氏忙和半天,给在田地里干活的人送了凉茶点心,又张罗午饭,这些佃农们哪曾享受过这等待遇,之前的主子只对他们每年该缴多少的粮食会问上一问,更别说亲自下地了,这一比较,对这新来的主子皆衷心的多了几分感激。

  忙乱乱的过了一天,这一晚,房家儿女的房间灯火依旧到三、四更,天都快亮了才熄灭。

  第三天,房老爹一早官服整齐,原来今日得去翰林院就职。

  他发现女儿眼下的黑眼圈,看着她一边吃饭一边打瞌睡,差点把头埋进了饭碗,虽然他也早出晚归,却没疏忽对儿女的关心,又从儿子的口中得知妹妹的灯火比他还要晚熄灭,登时不依了。

  “女孩子家的,不安心睡觉长大,又不是像你哥要大考,得三更灯火五更鸡的,不睡都在忙什么呢?”

  房荇鼓着秀雅可爱的小脸蹭进房老爹怀里,牛皮糖般的黏着谄笑,“呵呵,我听爹的话,今儿个一定早睡,天翻了也不管。”

  这是实话,她明儿个还得早起。

  她很忙,真的。

  除了每天必练的一百张图,武功也不能放下,还有看书,而家里一个婆子也没有,她得帮着母亲做家事,还有别的活计要做……睡觉太浪费时间了。

  踩在京城这富贵地上,房荇没有任何感受,楼是一样的楼,马车是一样的马车,就算一辆比一辆华丽,一幢比一幢新奇出挑,琳琅满目的货品,只要怀里揣着银子,你想从街头买到街尾都没问题。

  在她嫁作人妇的那些年,她也像一般女子那样,一心想讨好郎君,一心想着要多买些钗环胭脂,要多置些衣裳鞋子,哪家的铺子又有新货,哪家的水粉最能让自己更加美丽,她在最热闹的这块盛阜坊,来来去去的次数不少。

  只是,她装扮的如何美丽,明融之眼里仍没有她,两人依然相对无言。

  她走进一家中等书肆,京城里即便是这样的书肆也有两层楼高,藏书多样化,四书五经、山河地理杂记、香艳本译词小说……居然还有《蜀素帖》、《黄州寒食诗卷跋》……让人看了都好想带回家。

  “小娘子要是看中意哪本书,太高的地方,小的可以帮你拿。”穿青色短衣的伙计殷勤得很。

  喜欢看书的人,本就会让人高看一眼,而且还是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更是人见人爱。

  “我想见见贵掌柜的,不知道方不方便?”她开门见山。

  “小娘子要见掌柜的,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有笔买卖想谈。”

  小小年纪能谈什么生意?伙计虽然表情怀疑,但看见她手上卷轴长盒还是客气的要她等候。“请稍待。”

  一盏茶后,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从内室出来,此人身材偏瘦,国字脸,书生髻,一身流黄八成新的儒衫,不像市侩的商贾,颇有几分文人气息。

  他顺了顺小山羊胡子,“小娘子要见老夫,有何见教吗?”

  “见教不敢,小女子有两幅画,想请掌柜瞧瞧可好?”她屈膝施礼,态度从容,毫无扭捏。

  以衣看人,通常是他们这些商贾做生意的法则。

  “小娘子可是去过别处了?”看她穿着,家庭也不富裕,绵裙粉裳,发上一条绉纱发带,看似平平无奇,但那双特别明亮聪慧的眼,就算他半生阅人无数,却是一下记住了她。

  “不曾。”

  “可否一问,为什么挑中梓廛馆?”

  “不瞒掌柜的说,若是规模小的书肆,怕是吃不下小女子想寄卖的物品,若是更大的书肆,他们也不见得识货。”

  “呵呵,看起来老夫若不看看你的画就辜负小娘子一番赞誉了。”言词间不见一字赞美,却是拐着弯给他戴高帽子。

  若是拒绝或是将她扫地出门,他就落了俗套,这小女子挤对人倒挺高明的,教人心旷神怡,果然聪慧。

  “多谢掌柜的。”

  “过来这边,我瞧瞧。”他移步到方桌前,桌上铺了层绫罗,为了表示慎重,他掏出一条巾子抹了抹手,这才打开房荇的轴盒,一幅重江迭嶂图慢慢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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