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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事实上自六岁那年,进了太于东宫服侍他起,他就是她用生命扞卫的主子,也是她眼底、心里唯一的人。

  只要他一句话,她随时可以去死,甚至是高高兴兴,备感荣幸的。

  这些年来,直至他两年前登基为帝为止,宫内恶斗层出不穷,尤其是当年诸皇子觊觎太于之位,对他的一次次暗杀、下毒,她永远是挡在最前头的。

  种种银针试不出的毒,也是因为她抢着为他试菜,在吃了之后毒性发作,这才识破歹人脆计阴谋,得保太子无恙。

  说也奇怪,她就像是上天专门送至他身边,供他驱策、护他周全的人体测毒利器,多次中毒侥幸不死,连太医号脉之下都啧啧称奇。

  原来她天生体质特殊,心脉气血运行得比常人较为缓慢,所以能在毒发后撑到太医来到,经一番金针度六之后,依此作依据研制出该毒的解药。

  因她之故,太医院里几年来就多了十数种珍奇毒物的解药,以至于后来再无人对太子下毒,宫内的鸩杀之举也因此消停了几年

  只是这些年来她自己知道,原本一年也打不了一次喷嚏,可在屡屡中毒之后,身子已然亏损了大半,不管春夏秋冬,手脚总是极度冰冷,就算衣服穿得再厚也不觉得暧。

  这一切,原都是她应该做的。因为她是奴婢,天生就该护主。

  而且就算为他死了,哪怕做鬼也是欢喜的。

  她一直、一直都是这么认定的,直到……

  “阿童姊姊?”

  阮阿童猛然惊觉,冷汗淋漓心悸未消地回望着阿婉满是关怀的小脸,有一刻彷佛神魂还没归来附体,神情愣怔茫然如傻。

  呵,是啊,往事早已不堪回首,而兀自纠缠着从前的自己,不是蠢笨的傻子又是什么?

  “怎么了?”她将拿在手上良久,才打了一半的流苏绣子放回膝上的小篮子里。

  “皇上下了朝回寝宫没见着人,正气吼吼命人满世界地找你呢!”阿婉松了一口气。“好姊姊,快跟我回去吧,你不知道你一不在,皇上跟变了个人似的,虽仍是那张妖艳非常、美丽绝伦的俊脸,可一开口,却几乎快把人给生生吞吃了!”见阿婉一副余悸犹存的模样,她有些想笑,却也颇感无奈。

  就连他的喜怒,也全赖上她了。

  “知道了。”阮阿童叹了口气,缓缓自花间大石上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埃,可才走了几步,突然又侧首问道:“去问一下礼事房的周公公,都隔十日了,是不是该把妃嫔们侍寝的群芳册送到寝宫,给皇上挑挑?”阿婉脚步一顿,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她温和地问。

  “阿童姊姊,你明知皇上最近对你……你怎么还、还……”阿婉欲言又止,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怏然。

  “阿婉,你原是懂得的,怎么现下又惰了?”她微微一笑,清秀脸庞有些倦然。“皇上是明君,是宽厚的主子,可有些事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但是这些天来,皇上待姊姊……连我们在一旁看着的都感动了,姊姊你怎么还能这么无动于衷呢?”阿婉说不出是羡还是叹。

  “不只他没变,我也一样。”她的笑容有一丝怅然,“阿婉,做奴婢的忌讳很多,其中有一项最最要不得的,便是身为下贱,心比天高。可偏偏,我就是这样一个犯大忌之人。”“阿童姊姊……”阿瑰怔怔地看着她。

  “既然自知自不量力,就别往死路里奔。”她眸光低垂,笑意黯然。“我是这样下了决意的。”决意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直到终有一天再也见不着他的笑眼身影为止。

  “阿童姊姊,人想得太明白太清楚,会很痛苦的。”良久后,阿婉摇了摇头,“胡涂一点不好吗?”

  “是啊,世上最聪明的,便是懂得领会真真假假、得过且过的道理。”阮阿童温柔地道,掩住了所有的情绪感知。“所以我才是那真正想不开的笨人哪。”

  就因为曾经事事较真,才落得半生跌宕、狼狈不堪。,也因为曾经大胆妄想,才知道被打回原形后,会有多痛、多可怖……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在数算着日子,一天又一天,早晚能把心倒空了,真正无求了,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阿婉看着她,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闭口不言。

  察觉到她脸上掠过的那抹不平之色,阮阿童便知道聪慧如阿婉,此刻只怕也是在心里暗忖她的不识好歹,居然对皇上的柔情蜜意拒于千里之外。

  这样的小女儿心思,她懂,她全都明白。

  可是有些东西曾经摔碎了,要完好无缺拼回,又谈何容易?

  况且,值吗?能吗?

  十指如枯笋,揉痒天生钝,纵有相思泪痕,素把拳头搵……

  “皇上。”

  阮阿童清秀的脸上还是那么静静的,谨守分寸礼仪,微微欠身一福,姿态优雅,堪为宫女之典范。

  但,玄清凤却看得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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