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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有太多的事等着她做,明日一早将荒芜的菜园打理好,之前临走前匆忙收进地窖里的大白菜是无暇腌成酱菜了,不过还是可以刨丝抄水揉制粗盐,两三日晒干,带在路上,饿了夹胡饼吃。

  还有这屋这田,得寻空卖了,以后到了南方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景况,多攒点钱在身上总是安心些。

  她还得到镇上打听可有往南方的商队能让他们一家跟车,虽说如今天下清平安泰,可弟弟们小,她和细儿又是女子,看在歹人眼里就是小菜一碟儿,吞了都不担心磕牙的。

  “唉。”她越想越头疼,喃喃道:“我真的应该这么做吗?”

  迁徙是大事,路上风尘仆仆三餐露宿,就算她己盘算好了买辆驴车跟着商队走,弟妹也好歇息,可万一路上他们受不了颠簸之苦,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又该如何是好?

  她苦恼地揉着突突抽痛的鬓角,只觉前途茫茫,两头看不到岸。

  邓箴浑然不知在身后的屋檐上,有个修长清痩的身影裹着玄狐裘衣,静静盘坐着,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

  默青衣玉颈环着柔软发亮的玄狐领子,明明该是温暖至极的,可他始终觉得心空荡荡,凉得隐隐生慌。

  唯有看着她,他才觉得自己不再是一缕孤零零的游魂,仿佛只要伸手触碰,就能握住了她带来的,有着满满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

  可阿箴,我永远不能走近你。

  “你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他低喃。

  燕奴最近心事重重,执行任务砍起人脑袋时都不觉得痛快了。

  眼看自邓小娘子离府之后,侯爷依然日日处置公务,日日惯常地服苦药汤子,偶尔弹琴,和文先生弈棋……

  但是燕奴还是发觉,侯爷不会笑了。

  不,虽然面上还是笑容温雅清浅,可那笑意从未达到眼里过,总是那么笑着笑着,人就出了神,目光会不自禁落在门口远处,好似在等着什么人来。

  燕奴心都要碎了。

  要早知道那邓小娘子是这样的大祸害,他当初在化与楼上就应该一只暗器灭了她一一“有事?”

  “嗯,真想让她有事!”燕奴咬牙切齿,随即被默青衣疑惑而锐利的眸光盯得心虚了一下。“咳,侯爷有何示下?”

  默青衣清眉略整,“你不是前来票事?”

  “啊,是,是有要事前来禀报侯爷。”燕奴吞了口口水,暗骂自己的闪神粗心,神情忙肃穆端正道:“龙驾回宫了,皇上有旨,召您清华殿议事。”

  吴王谋逆一事,还有贵冑士族官员参与进去的名单内情详细,他早已在事变隔日一早,便命飞隼送到皇上手中。

  想来,在龙驾回銮的这一路上,皇上心里已有决断了。

  安定伯府……

  他胸口隐痛,神情却波纹不兴。

  当初藉由陈良的弹劾,让安定伯府欺男霸女的恶行揭露于龙案前,惹得龙颜大怒,将一等安定伯府降为三等,另罚俸一年,子弟责十杖,就连看来最安分的安定伯世子也被停职待查七日方回职,警告之意大过惩戒,能摘出来的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可对李羿……他已经没有耐性了。

  “本侯马上进宫。”默青衣默默起身,换过侯爷爵服金冠便坐入轿中,稳稳地入宫去了。

  虽然身为皇上信臣,他早已蒙金口特谕,入宫后可不下轿不下马,可默青衣依然在轿子进了九阳门后,坚持下轿缓步走向清华殿。

  燕奴忠心耿耿地随扈在身后,却在清华殿前的金阶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昭仪脱簪请罪地跪在金阶上,风华犹存的美丽脸庞素净无颜色,眼底隐约可见夜不能寐的暗影,在听到身旁隐约有动静时,猛地抬头,美眸霎时绽放了希望和祈求的光芒来。

  “青儿?”

  默青衣凝视着这个向来温柔亲切的大姨母,眸中神色复杂,“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那是本宫的母族。”李昭仪泪眼迷蒙,感伤惆怅地道:“若是你母亲还在,她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可惜母亲不在了。”他目光幽然,也不知是叹息是自嘲。

  李昭仪一震,心没来由评然狂跳了起来,嘴巴有些发干。“青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你真的忍心看你外祖母和舅舅一家大祸临头?还有羿儿,他毕竟是你嫡亲的表弟啊!”

  “微臣只听命于皇上。”他平静地回道,“安定伯府有没有过错,当有皇上圣裁,谁也干预不得。”

  “青儿!”李昭仪娇容变色。

  “姨母,”他眸里掠过一丝异样,仿佛是感慨,又似是悲悯,随即恢复清平沉静。“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人总该自知。”

  李昭仪隐于素袍底下的纤纤指尖紧握成拳,心下如惊滔骇浪。

  他这话……又是何意?

  “皇上有召,不敢耽搁。”他长睫微垂敛住了所有心绪,轻声道:“此处风大,还望娘娘自珍贵体,微臣先行一步了。”

  “青儿……”李昭仪看着前方高挑颀长却痩削的背影,眼眶发热,难掩语声的疮哑。“你,始终不能原谅姨母祸及了你们母子吗?”

  默青衣背脊挺直,一动也不动,燕奴则是眼神阴鹫地瞥了李昭仪一眼。

  “青儿?”

  “我宁愿相信那是命。”良久后,他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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