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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令妹已接进侯府,暹奴、聂奴,你们护着小少爷随后跟上。”燕奴大喜,迫不及待地打了个响哨,随即对邓箴恭敬道:“恕属下无礼,请您和属下同策一马,疾速回府!”

  邓箴心乱如麻,哪里还顾得了其他,胡乱地点了头,下一霎便觉身形一轻,刹那间已然稳稳地坐在燕奴身前的马背上,和他保持着半臂的距离,但闻耳畔呼啸一声,身下神驹已撒蹄狂奔如怒龙卷云而去!

  从头至尾看傻眼的彭叔目瞪口呆,浑不知怀中几时落入一只沉甸甸的金锭子。

  “打赏你护送贵人有功的!”暹奴撂下话后,随后和聂奴小心谨慎地驱赶驴车,护送车内那两个还呼呼大睡的小豆丁离去。

  彭叔握着手掌里冰凉坚硬的金锭子,揉了揉眼睛……是做梦吗?

  镇远侯府中一一满面风尘仆仆的邓箴踩着虚浮的脚步,恍恍惚惚,痴痴地望着那个静静躺在榻上,消痩枯槁如随时会雕零的男人。

  清润如玉、肤丽温柔的默青衣,此刻却有说不出的憔悴苍老,眉眼间依然是令人惊心动魄的俊美,可就像即将逝去的天边晚霞,那最后一抹的凄艳……

  几次相见,都是在这样的病榻前。

  邓箴想要谨记身分,只要远远地、像这样能看着他就好,可是当她看着短短十数日便痩骨嶙峋的他,心痛得像是就要炸裂开来了。

  她浑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已来到了近前,在他榻边坐了下来,轻颤的小手缓缓地描绘过他紧闭的眼,挺拔却冰冷的鼻梁,以及泛着黑紫的薄唇,泪水无声地坠在他毫无生息的面颊上。

  “我来了。”她粗哑难听的嗓音低微如呓语,隐带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一动也不动,仿佛连气息也无。

  “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回来?”她仿佛在和他说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明明知道自己配不起你,也没有任何资格和理由能留在你身边,甚至,不知道你是出自施舍还是……同情,我也从不敢奢望我们之间还能有别的什么……我更害怕,若是来到你身边,我便是死也不愿再离开了。”

  代叔和燕奴在寝堂门口守着,眼眶不禁泛起泪光,可代叔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震惊地望向燕奴一一邓小娘子不是哑子吗?

  燕奴苦笑,给了代叔一个说来话长的眼神。

  主子性命垂危,现在没有什么比唤醒他更重要,若是主子能因为听见邓小娘子的声音,气恼被他们瞒骗多时而怒极醒来,他便是为此被打上一百军棍也只有欢天喜地的。

  “可是若早知道你会病得这么重,我宁可遭你厌弃也不会走。”她紧紧地握住他冷得像冰的大手,努力地搓揉着,嗓音哽咽而破碎。“你,你快些好起来好不好?”

  默青衣毫无知觉,大手任凭她如何搓揉呵暖,始终寒冷僵硬。

  “往后我天天帮你做好吃的……我会好好尽责当一个全天下最卖力的庖丁,不管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我会,安心做镇远侯府的奴婢……我、我不再胡思乱想了……”她心脏好痛好痛,面色也青白了起来,有种陌生却又熟悉的剧痛在血液中冲撞奔流,痛得她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下来喘息一回。

  为什么……会这样?

  邓箴另一手捂住了心口,突如其来的紧缩令她几乎低叫出声……

  默青衣单薄中衣底下的左胸膛处忽然突起,处于昏迷状态的他忽地面露狰狞痛苦之色,全身激烈抽搐了起来。

  “侯爷?”她大惊失色,顾不得自己绞疼得厉害的心痛,扑了过去。“你一一你怎么了?来人一一快来人啊!”

  默青衣痩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却是力气惊人,剧烈地在榻上抽动着,连燕奴和代叔冲上前想压制住他的手脚也制不住,燕奴本想点穴令他昏睡平静下来,可蛊虫早已使得他全身经脉逆流大乱……

  “主子!”

  “侯爷!”

  邓箴眼见连燕奴和代叔都脸色大变束手无策,榻上的默青衣狂烈地抖动抽跳着,牙关紧咬得格格有声,甚至骇人地溢出了鲜血来……她苍白小脸泪水纵横,陡地心一横,不顾一切地紧紧扑抱住了他的头,低下头来以唇堵住了他的嘴巴!

  一一咬我,不要伤害你自己!

  燕奴和代叔登时呆愣住了,傻傻地瞪着她。

  她嘴唇紧紧贴靠在他冰凉的唇上,小手牢牢地捧着他的脸庞,落泪纷纷……蜿蜒落入了两人贴合的唇齿之间。

  他的血,她的泪……咸得发苦,却又有一缕异样的灼热,甜美……酸涩。

  渐渐地,面目激动狰狞可怕的默青衣竟出奇地缓缓放松,消痩的身躯自剧烈的颤动抽搐也慢慢平静了下来,清俊面容上的痛苦逐渐消散,紧闭的眼角不知何时滑下了一滴泪……

  “不痛不痛,阿箴在这儿。”她泪眼模糊,颤抖地将他的脸庞捧偎在心口,恍恍惚惚仿佛往昔在哄甘儿和拾儿入睡那般,沙哑柔声抚慰道:“别怕啊,阿箴陪着你,不痛了。”

  默青衣因为惨白而更显乌黑如墨的浓眉舒展了开来,玉容散发着一抹久违的,澄净无忧、天真如稚子的安然憨睡态。

  燕奴和代叔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不啻惊天动地的邓小娘子……果然真是主子的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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