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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尔静哥哥?”她不胜寒苦地抬起头来,眼神有那么一刹那的陌生与苍凉,彷佛认不得眼前心爱的男人,然后才渐渐地回过神。“你怎么来了?”

  朱尔静并不后悔先前为顾全大局,对她爹之事袖手旁观,以致令她伤心至深,但他确实后悔当日不该待她那般凶恶。

  此刻见她灵魂备受煎熬折磨的凄苦眼神,他分外心痛。

  “我去了一趟信阳,今早才回来。”他紧紧地抱着她,心情沉重地道,“皇后一事我知道了。婉婉,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苦?

  她涩涩地笑了。

  这些年来,她早已分不清什么是苦、什么是乐,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她只记得该帮助他取回江山,坐稳龙位,以他的快乐为快乐,然后他们就可以得偿所愿,永远在一起,其他的,她什么都记不清了。

  “尔静哥哥……”她抬手触摸他的眉心,指尖冰得令他心悸。“我就只剩下你了……”

  “你一直有我,”他在她耳畔低语,语气坚定无比。“我会永远陪着你。”

  “尔静哥哥,请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仰望着他,“这真是我们所想要的。”

  朱尔静凝视着昔日清丽的容颜已被美丽妆饰得判若两人的乔婉,她清亮眸底的天真快乐被苍凉的伤痕取代,只觉得心如刀割。

  但为了大业,他已牺牲了所有。只要夺回皇位,夺回原就属于他的天下,成王败寇,史书上也只会写下他如何匡扶正统、复国成功的伟大功绩。

  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上岂有不流血流泪即可稳坐的江山?

  更遑论昏君无道,小人横行,他朱尔静有绝对的自信能让天下百姓过上比现在更胜数十、甚至数百倍的好日子。

  “相信我,”他将她拥得更紧更紧,彷佛要将她融入自身骨血之中。“我们做的是对的事。”

  “我们做的是对的事,”乔婉喃喃,不断催眠着自己、说服自己发自内心去相信。“我们……我们做的是对的事……”

  既然是对的,可为什么当她做了这些对的事的时候,她却只感觉到无比深沉的悲伤和恐惧?

  她最近常常觉得冷,好冷好冷,这股寒意好似是自心底、骨子里渗透出来,就算她裹上再多的袍子也驱逐不去。

  也只有在尔静哥哥怀里,她才能再度感觉到一丝暖意,感觉到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尔静哥哥?”她紧偎在他温暖的胸前,声音低微得几不可闻。

  “嗯?”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里满是怜惜。

  “你还记得我娘在我小时候,常常唱给我听的那支小曲儿吗?”

  “我记得。”朱尔静的眼神因回忆变得温柔,“那年我中了毒,你就是一直不断唱着那支曲儿安慰我、陪伴我,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么你可以唱给我听吗?”

  “我一个大男人唱小曲儿?”他一怔,不禁失笑。“要是传出去,会给人笑话的。”

  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落寞寂寥。

  “好好,”他心一痛,急急道:“我唱。”

  “真的吗?”她眼底升起一朵小小的希望火苗,令人观之鼻酸。

  “尔静哥哥几时诓过你,又几时说话不算话了?”他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心。

  乔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四肢百骸好似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要是唱得七零八落、五音不全可别笑我哦!”他清了清喉咙,先警告道。

  “只要是尔静哥哥唱的,一定好听。”她浅浅一笑,眸光有些迷蒙。

  她又怎么会笑他呢?就连她自己都忘了那支曲儿该怎么唱了。

  彷佛娘唱那支曲儿哄她睡觉,彷佛她唱那支曲儿哄着尔静哥哥睡觉,已经是好久好久……是前生的事了。

  朱尔静抱着她,轻轻摇晃着,无限柔情地开口唱道:“宝宝乖,宝宝睡,夜里别怕黑,星星陪你睡。爹心肝,娘宝贝,宝宝要乖乖,乖乖好好睡……”

  乔婉这才终于安心地闭上双眼,蜷缩在他温暖的怀里,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好像回到了当年,好像还是那个爹娘健在、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八岁小婉婉……

  好像那些年的那些岁月都没有真正过去。

  好像这些年的这些痛苦都未曾发生过……

  在清冷如永夜的深宫里,乔婉总是苦苦盼望、痴痴等待着,有朱尔静陪伴的那些幸福的夜晚来临。

  可是这一天深夜,她穿着那袭象征一国之母,金尊玉贵织锦凤袍,髻上束着金光灿灿的鸣凤发冠,美丽的脸上却是一片冷漠。

  她的手,紧紧掐攥成拳。

  偌大的香宁宫内,静得连根针落下都有声,可香宁宫外,隐隐传来了杀声震天的咆哮,凄厉的惨叫声夹杂着绝望的哀鸣哭号,一声声恍似自地狱深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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