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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旦咬咬牙,头垂得低低的,眸底却燃烧着不甘雌伏的决心。

  眼前路都绝了,不逃也只能日日被折磨至死,还不如拼杀出个万分之一可能来!

  她不动声色地被分配到了马市,在掌事大娘嫌恶的眼光中领了件奴仆粗麻衣,不偷偷打了盆冰凉井水,到马坊后头的简陋小舍里,从破烂的外衣上撕下了一截,解开衣衫束胸后,浸湿拧干布条迅速地擦起身来,虽然没有胰子,可总算是把脏臭不可言的自己打理得清爽些了。

  “旦子兄弟,你好了没有?屠大娘在骂人了!”外头急促轻敲门的是同在渡船上被抓被卖的虎子,今年不过十五岁,可自小就帮着父兄在田地里耕种,所以长得黑壮结实,反倒比装束起来小了好几岁的独孤旦看起来还要老成许多。

  “好了好了。”她险些吓出了一身冷汗,匆匆再把长布将胸前捆实了,草草套上粗麻衣后打开木门。

  “我们快出去吧,屠大娘叫我们今儿得刷完五十匹马,要不今晚就不给饭吃了。”虎子好心地提醒道。

  “虎子兄弟,谢谢你。”她仰起拭净污泥的清秀脸蛋,对着他感激一笑。这一笑,宛若朝阳下的清露儿般耀眼剔透,虎子看得一呆,心卜通卜通急跳起来,黝黑的脸不知怎的莫名红了。

  “那、那个,应该的,应该的,你、你别放心上。”虎子结结巴巴道。

  “我们走吧。”她以为虎子向来木讷敦厚,受不得人这般道谢,所以才满脸通红,不禁咧嘴笑道:“虎子兄弟真是实诚人,像你这样好心的人,以后肯定有好报的。”

  虎子闻言脸色一暗,“我没想过要能有什么好报,只希望我阿爹阿娘听到“我死了”的消息后,别太难过……”

  “有点志气好不好?”这些天下来,她已经把这老实的小伙子当成自家弟弟看待了,一时忘却矜持地拍了拍他的臂膀,轻快地道:“只要活着,还怕没和家人团圆的一日?”

  “我真的还回得了家吗?”虎子茫然地看着她,眼底的脆弱令她的心都揪紧了起来。

  可怜的虎子,若论倒楣,他恐怕比之她也不遑多让了。

  那天虎子明明是提着蒸饼到渡船口叫卖的,要不是几个客商硬把他叫上船说要好好挑拣选买,他也不会上了船就回不了岸,还遇上打劫的。

  “你放心,姐——咳,旦子哥会罩着你的!”她凑近他耳边,小小声地道:“等在马市混久了,找一天我带你逃走,你别怕,这种事儿我可是熟门熟路了,很有经验的,再不然我还有个釜底抽薪的法子……不过这法子极险,一个弄不好会人财两失,连小命都不保,嗳,总之你听我的,没错!”

  “旦子兄弟,你应该叫我虎子哥的。”虎子连脖子都红了,却是坚持道:“而且我才不怕,我、我以后也会保护你的。”

  独孤旦愣了愣,看着面前少年害羞却坚定的眼神,不禁心中一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保护她,尽管誓言向来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话,在这一刻她还是自这个宛若兄弟的少年身上,感觉到了温暖的亲情感。

  一个女子混迹酒楼市坊,终不是长久之策。

  我姓高,身分不轻,可纳你为贵妾,护你衣食无忧,一生周全。

  没来由地,那高大男子说的话又在她脑海中回荡而起,她心下悸动,有种莫名酸甜得发涩的苦意在喉头渐渐渗了开来。

  罢了罢了,不是说了不再想起这个人的吗?

  她脸上有一丝掩不住的落寞怅然。

  悠悠行迈远,戚戚忧思深。

  此思亦何思,思君微与音。

  揽衣有余带,循形不盈衿。

  此去遗情累,安处抚清琴。

  晋·吴郡陆机《拟行行重行行》

  时序渐入隆冬。

  转眼间,独孤旦和虎子已经在马市做活了一个多月,日日累得跟条狗似的不提,时时被寒风冻得浑身哆嗦,虎子做惯粗活了还算好,独孤旦纤秀细白的手却冻出了好几处红肿青紫冻疮,每每一碰就钻心的疼。

  虎子看了难过得不得了,偷偷溜进屠大娘灶下挖了坨雪白猪脂回来给她抹手,可是独孤旦手上的冻疮仍旧时好时坏,夜里更昌痒得她恨不得把这几根手指头给剁了干净。

  可这么熬苦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她已经观察到了每十日马市休市时,屠大娘都会拿把铜锁把他们两个锁在了破旧的小舍里,而后便是晌午才会回来。

  “虎子,这是我们的好机会。”这天晚上,她悄悄蹭到躺在另一头靠墙窄小木板上的虎子床边,小小声道。“明天马市又要休市了,一大早屠大娘把粗馍丢进来后就会再落锁,我们等她一离马坊就逃!”

  虎子一双乌黑滚圆的眼儿倏然睁大了,在夜色里依然抑不住的狂喜。

  “真、真的能行?可是……大门外还有大狗看着,那两条狗可凶了,上次有人夜里来偷马就被活活咬死了。”

  “屠大娘不在家,区区两条狗能奈我们何?”独孤旦清亮坚毅的阵子在幽暗夜里熠熠生光,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而且我们不是还有——”

  虎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对啊!我、我怎么没想到?”

  他不是没想到,是从来没敢往那处想去。虎子骨子里便是个安分守己的庄稼汉,被强卖做奴之后,心志全被挫折得消沉一空,只知屈服于命运磨难,压根儿没想过起而反抗。

  可独孤旦不同,她既有勇气自庭院深深的侯府中出走,又怎么会让自己殡落在这浊泥尘埃中?

  两人议定——多半是独孤旦充这狗头军师——之后,便各自回木板上养精蓄锐,只待明日一击!

  果不其然,翌日清晨屠大娘将一囊袋水和两个大干馍扔给了他们后,便惯常地拴上大铜栓,随即脚步声去远了。

  他们俩屏气凝神等了良久,直到确定外头的驴车声已然消失,迅速交换言之了一个喜悦的眼光,立马行动!

  虎子力气大,将窗上木条生生掰断了好几根,虽然外头仍是横七竖八地钉着粗木,但独孤旦身形瘦小,可以从那小小的窗洞中努力钻出去。

  隔着粗木钉牢的窗口,她凝视着在里头显行高兴却又带一丝忐忑的虎子,心下酸——虎子很害怕她扔下他,自己走了吧?

  “虎子弟,哥哥说罩着你就是罩着你。”她灿烂一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你等等啊,看我的。”

  虎子粗手紧紧抓住窗条,眼泪都快滚出来了,殷切交代道:“旦子兄弟……你、你当心啊!”

  外头悄无声息,虎子一颗心绷得更紧了,汗大颗大颗地沁额而出。

  忽听门上喀啦一声响,旋即木门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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