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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啧,早知道就不要那么鸡婆了……”风寻暖自言自语,随即皱起眉头,不爽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非要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不可?”

  “谁……谁哭哭啼啼了?”邢仲勃然大怒,脸色瞬间涨红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指着他湿了半身的衣衫,鄙夷道:“还说没有?你不是要投湖自尽吗?不然三更半夜的,玩水啊你?”

  “干你什么事?”他满腔怒火突然被浓浓的懊丧取代,颓然地坐倒在地上,哑声道:“我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要死也别挑这里,这小湖是本姑娘三天两头必经之路,我才不想老是半夜撞鬼咧!”她没好气地道。

  “你!”他心头火起,再度怒目瞪视。

  “我什么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证明自己是邢家人吗?

  这就是你的证明法?为本来就惊悚怪谭传奇一箩筐的百年邢家老铺再添一桩鬼故事吗?”她嗤笑道。

  邢仲简直快气炸了,忿忿然转过头去,不理她。“你不会懂的,根本就没人懂,也没人能帮得了我。”

  “你不说,谁知道怎么帮你?”她的声音不禁缓和了下来。

  也许是这几天她特别注意到他在邢家的确备受孤立,也或许是他那天说的话,令她生起了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风寻暖心下盘思着,假若自己真能帮上他什么忙,或许有助于他早日洗心革面,为邢家做出一番成绩来,这样大公子也就不必再为这个不思长进、不学无术的弟弟头疼了。

  “你怎么可能帮我的忙?你不是和他们一样,恨不得我早早滚出去吗?”邢仲怀疑地看着她。

  “我现在还是啊!”她哼了一声,“不过谁教你是大公子的亲弟弟?”

  “你真的愿意帮我?”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少废话,到底讲不讲?”就算他是不折不扣的混蛋,可她也从没见过比他更婆婆妈妈的混蛋了。

  “我想要学我们邢家的雕刻之术。”邢仲眼神满是向往之色。

  “我也很想学你们邢家的雕刻之术啊……”风寻暖再一次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随即清醒过来,不悦地瞪他,“喂,你耍我是不是?”

  “耍你?”

  “邢家雕刻之术乃是不传之秘,你身为邢家子弟不会不知道。”她气呼呼地道:“而连你都不会了,你还指望我帮什么忙?”

  不就是存心讥讽她当学徒当到连半点雕刻皮毛也没能学着吗?

  “虽然我也是邢家子弟,可我哥哥从来就不教我,也不让我看祖传雕工谱。”

  他脸色瞬阃黯淡了下来,“我知道是自己早年不学好,让大哥失望了,可是我现在已经悔改了,我真的想为家里做点什么……”

  “那跟我一样,从学徒当起啊。”她理所当然道。

  “不,”他怏怏然地开口。“我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虚掷浪费了,如果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学得雕刻之术,证明我也是个有用之人,我不再是个人人唾弃的败家子,恐怕……”

  “恐怕什么?”

  “在未能让大哥对我刮目相看前……”他缓缓低下头,落寞地道:“恐怕邢嬷嬷便已说动了大哥正式将我驱逐出邢家。倘若真是这样,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个家了。”

  邢嬷嬷……风寻暖心念一动,想起难缠又固执的邢嬷嬷,不禁也默然了。

  “就算我勉强愿意帮你好了,可是……我要怎么帮你?”她犹豫迟疑地问。

  邢仲望着她,好半天才强抑喜悦地开口:“邢家祖传雕工谱由我大哥收着,我希望你能偷偷帮我拿出来——”

  “你要我偷雕工谱?”她惊骇地大叫。

  “嘘嘘嘘——”

  “嘘你个头啦!”她瞪着他,“我看你是存心挖坑给我跳的吧?

  居然叫我去偷你家的不传之秘?我风寻暖要是那种下三滥的偷儿,早两个月前我就动手了,哪还轮得到你怂恿?”

  “我也是邢家子弟,只是想要学自家的技艺,难道这也有错吗?”他避重就轻地反问。

  “那你自己去拿呀,干嘛叫我偷?”

  “邢嬷嬷不准我踏进大哥房里一步。”他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受伤感。

  她登时无言。

  “你……可以帮我吗?”他满眼恳求之色。

  月光下,他脸庞彷若蒙上一层苍白光晕,刹那间像透了邢恪……想起邢恪,她心头一热,那个“不”字便再也说不出口。

  三天后,风寻暖揣着忐忑不安又深深内疚的心情,依邢仲所言,真的在邢恪房中的匣子底找到了那本邢家祖传雕工谱。

  那卷古色斑驳的秘谱藏在怀里,却像是烫得慌。

  “我警告你,抄完了就得赶紧还回来,我不想大公子误会我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偷他的传家秘笈。”她压抑心下惴惴,取出雕工谱,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听到没有?”

  “谢谢你!”邢忡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本雕工谱,迫不及待藏入袖子里,喜不自胜地笑了起来。“将来若是我能为邢家扬眉吐气,你就是第一大功臣——”

  “我不是什么功臣,我只希望你真的做到自己答应的事,不要再让你大哥为你担忧操烦了。”她语重心长道。

  其实风寻暖心底对他是好不羡慕的。

  因为他是男儿,可以理直气壮地学习祖传技艺,还能继承家业……她也有相同的理想和抱负,却一直未能得到任何人的援手与帮助。

  所以下意识地,风寻暖不由自主将自己的心愿投射到他身上,于是有种“帮助他完成梦想”,也就像是圆了自己的梦想一般。

  然而风寻暖做梦都没想到,只是出自一时热血沸腾的义气和激奋之举,却替她惹来了无法收拾的滔天大祸。

  翌日。

  风寻暖站在铺子里,对着一具以南洋福衫造就的喜材发呆。

  听说这是京城姜王爷特地为老王妃准备添福添寿用的喜材,周围以罗钿玉石镶嵌着连绵不绝的“福”字,喜棺之首,还请大公子一定要雕上老王妃最爱的兰花。

  她伸手细细地抚过那数笔淡然雕就,却是气韵华贵、幽然若山谷花仙。

  大公子真的好厉害,每一笔每一划每一道,或是幽静从容,或是飘逸出尘,或是福圜静满,朵朵花卉各有姿态,更生神采,且天然无矫饰。

  她以指尖描绘着那或深或浅的刻纹,想要藉此加深印象,铭记于心,找一日也好自个儿来摹仿效法一番。

  其实在偷取雕工谱交给邢仲的时候,她心底真有想翻阅偷看的冲动,但是良心与自尊依然严守分际、寸步不让。。

  不告而取给邢仲是一回事,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个邢家子弟,可是她风寻暖虽是与大公子两心相许,但目前终究是个外姓人。

  “唉。”她总觉得拜师这件事已是遥不可及了。

  “叹什么气?”一只大掌落在头顶上,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风寻暖抬眼,恰恰望入他含笑的眸子里,心先是一暖,随即一个抽紧。

  他……可知道了吗?

  不不不,一定还不知道,否则依他的性子,早就开口问了吧?

  “大公子。”她面上堆欢,笑容却有一丝颤抖。“你今儿也这么早?”

  “还有些细功夫待收拾,所以便早点来了。”邢恪目光温暖地注视着她,“你呢?早饭用过没有?”

  “……用过了。”她眼神有些闪烁。

  昨儿偷了他的雕工谱后,她心底便空空落落,彷彷徨徨了起来,总觉得心虚不安且不自在,哪还有那个心思和胃口吃饭?

  现在她只求邢仲赶紧把谱抄完后,交予她还回去,那么她这颗吊在半空中忐忑难安的心,才能踏实地回到自己的胸口里。

  “暖儿?”他伸手捧起她有些苍白的小脸,眉头轻蹙。“你怎么瞧起来气色不太好,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风寻暖心一惊跳,连忙挤出一朵笑容。“哪有什么事?我、我一直很好啊,呵呵呵。”

  “是吗?”他犹是不放心。

  她像是没睡好,连眼眶都微微发青,有着淡淡的憔悴。

  他备感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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