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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说得你好像是人家的娘!我是没当过母亲,可——”

  仿佛有一把利刀刺进心坎,谈豆豆顿觉心脏剧痛,呼吸一窒。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当一个真正的母亲了,她也只能有阿融这么一个“儿子”和二十几个记不住名字、年纪比她还大的公主“女儿”;将来死了,还会被送入先帝陵寝跟一个陌生老头子睡在一起。

  这是一个陌生而疏离的“家”。她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再拥有丈夫;打从进了宫,就注定了她下半辈子的凄清孤独。

  好悲哀!但她知道悲叹无用。念头起了,她会立刻压抑下去,忙着去看书、种花、下棋、处理后宫事务,让自己镇日像陀螺似地团团转,往往晚上累得倒头就睡,也才不会有夜长梦多的困扰。

  或许……她这么“关心”阿融,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事做?

  端木骥以利剑揭开她隐晦的心事,赤裸裸,血淋淋,她好狼狈!

  若这是一场有输赢的斗嘴,那么,端木骥赢了,她说不下去了。

  不是才下过雨吗?怎地又雨雾朦胧了?她更用力撑住眼皮,维持和那冷酷眸子对峙的气势,任那可恨的俊颜在水雾里缓缓地扭曲变形……

  她不会哭的。早在进宫之前,她的眼泪就已经偷偷流完了。

  “我不打扰皇帝了,请皇帝专心政事。”谈豆豆转过身,绷紧嗓子,淡淡地吩咐道:“宝贵,送上平王爷的茶点,咱们走。”

  “娘娘!”端木融看出有异状,想要起身追上去,却又迟疑地望向端木骥,怯声地唤道:“王兄,娘娘她好像……不太开心?”

  “她不开心,天朝照样国运昌隆。”端木骥照样冷言冷语,一双冷眸却是直直目送那个孤单纤小的嫩绿影子离去。

  “嗯,既然皇太后不适,朕想……过去问候……”

  “臣突然有事外出。”端木骥猛地站起,沉声吩咐道:“在臣回来之前,请皇上看完所有的奏折并拟好回文。”

  “呜。”端木融哀怨地从迭成小山似的奏折堆里拿下一本。

  算了,那是他们“大人”的事,他当“小孩”的无能为力,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他还是得快快学习,快快长大,不能再让大人们为他操心了。

  气死人了!天杀的木头马!最好跌到阴沟里摔个四脚朝天!

  哈哈!谈豆豆停下脚步,无声地仰天长笑,只要她脑海里浮现一只可怜的大马七仰八叉躺在泥泞的水沟里挣扎哀鸣,她就要大笑特笑!

  “娘娘!娘娘!”宝贵害怕极了。平王爷真是太过分了,说什么娘娘不是娘的话,害娘娘气得发疯了。

  “端木骥很讨厌,对不对?”谈豆豆振臂疾呼。

  “对!”宝贵用力回应。

  “端木骥是木头马、毒龙潭、赤蛇蝎、大臭虫、黑心狼,对不对?”

  “对!”

  “端木骥坏心眼、冷心肠,活该一辈子娶不到老婆,对不对?”

  “对!”

  吼了几句,谈豆豆的气消了。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还要再活五十年呢,没必要现在就让那只木头马活活气死。

  “咦?我们走到哪里了?”她张开双臂,仰望雨后天青的晴空,深深吸了一口爽冽的空气。

  不是走,是跑好吗?宝贵拿手揉膝盖,累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自娘娘受到平王爷的刺激离开勤政阁后,就像一头蛮牛似地在皇宫里乱跑,她只得紧跟在后,大概快将后宫跑上一圈了。

  “雅乐轩?”谈豆豆转身瞧了头上的牌区,蹬地跳上廊阶,既好奇又兴奋地探进虚掩的门里。“我没来过这里耶。”

  只见里头好大的宽敞空问,正面大墙绘有飞天仙女图,一个个神容自在欢喜,姿态曼妙,可惜颜色褪了,失去凌波仙子的飘逸绝美。

  墙边摆放一座编钟,几只大鼓,几个琴座,大概是太过笨重,乐师也就不搬走,搁放在这儿了。

  遥想当年,此处歌舞升平,墙上飞仙曼舞,地上歌女竞艳,钟鼓齐鸣,仙乐飘飘,说不尽的当年帝王事,唱不完的后宫旖旎情,可如今人何在?情何在?独留一座空幽的楼房,凭添萧索。

  谈豆豆心生落寞,走到编钟前面,取下丁字型的小木槌,往青铜甬钟敲下叮地一声。

  音声清脆,令人清心愉快。她圆眸绽出光采,举手再敲,叮当叮叮当叮叮,她很快就抓到了音律,随着那清越高缈的乐音唱了起来。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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