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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你敢说自个儿美?真是损了这个字。”

  陈娇脸色一沉,嫩唇半噘:

  “你眼睛被胭脂糊了吗?竟看不出我的花容月貌!”

  何清没有马上回话。

  有人扛着打磨得光亮、圆如满月的虎音锣走过四方街,他望着光可监人的锣面,注视上头的倒影,目迎目送,直到看不见为止。

  末了,才如梦初醒般,把头转回来。

  “啊,你刚刚说了什么?”

  他摸了摸脸,得意又沉醉:

  “我看见最美的容颜,总会失魂落魄,不好意思冷落了你。”

  “哼,自吹自擂。”她冷哼。

  “你嫉妒了。”

  “我何必嫉妒一个抹了胭脂才敢出门的男人?”

  “就算不抹胭脂,我的美貌也远胜于你。”

  “说得好听,还不如真的来比一比。”

  陈娇下了战书。

  何清自信满满,听见要比,自然求之不得。

  “只要你不怕输就好。”

  “输的肯定是你。”陈娇很肯定。

  “话别说得太早。”

  何清环顾四周,确信如此一来又会多出几个爱慕者。

  “三日之后,咱们原地见,让大伙儿评比到底是谁美。”

  “没问题。”她一口答应。

  “输了可别哭。”

  “哭的肯定是你。”

  两人订下日期后,如对阵的将军,领着各自的拥护者,彼此错身而过,都没有回头多看对方一眼。

  何清返家后,并没有积极准备。

  他认定绝对会赢,所以照吃照睡,每日以雪水沐浴后,更换衣裳就睡了,梦里都听得见女人们爱慕的呼喊声,令他连睡着时的嘴角也上扬着。

  约期那日清晨,他还在半梦半醒间,卧榻的角落,一个阴影从虚慢慢转实,灰黑灰黑的,看不清轮廓。

  何清朦胧睁眼,看见那团灰黑阴影正趴伏在枕边,静静窥看。

  “你是砚城里最美的人吗?”

  灰黑的粉末摩擦,发出虽不清晰,但勉强可以辨认的声音,声音里头有着浓浓羡慕。

  “当然。”何清想也不想,以为是梦,翻身又再睡。

  灰黑的阴影靠得更近。

  “我想和你一样。”

  嘶哑羡慕的声音近在耳畔。他不耐的在耳旁挥了挥手,像驱赶蚊虫般,并哼声道:

  “不可能,别妄想了。”

  “我要像你一样。”

  羡慕转为渴望,灰黑的粉末凝聚为两只手,珍惜的轻抚俊脸:

  “把脸给我。”

  抚过之处,都留下脏污的痕迹。

  何清转过脸正要怒斥,张开的口却被灰黑粉末灌入,塞得他无法言语,只能咿咿呜呜的干涩呻 吟,全身也动弹不得。

  “美。”

  那声音赞叹:

  “真美。”

  以往,赞美总能让他心花怒放,如今他却惊骇至极。但就算恐惧时,他还是俊美非凡。

  灰黑双手摸索着,来到何清发际处,长出尖锐指尖,沿着发际到下颚,再从下颚回到发际,画了一圈,伤口比刀割还平整。

  鲜血很快涌出,伴随强烈疼痛,但灰黑的舌探来,舔走血液,也舔去痛觉,让他麻痹,任凭对方为所欲为。

  脏污的双手很仔细的,像是掀着薄薄的润饼皮,一寸寸的剥下俊脸,从额头掀到双眼处,掏挖掉眼睛,先含在嘴里,再用指尖揠下鼻子。

  嘴唇处的皮肤最薄,所以灰黑的阴影格外仔细,不再用手,而改用舌头,慢慢的、慢慢的舔下,舌尖钻入皮与肉之间挪移,比吻更亲密,舔去好看的唇形、红润的唇色,口水从舌上滴答流淌。

  吻得愈深,脸皮就被剥下愈多。当湿答答的舌收回时,何清的脸已经整片被剥走。

  灰黑的阴影在晨光中欣喜的展开脸皮,像是敷纸窗般贴在凝聚的粉末上,用指尖抚平,黏得服服贴贴,并把眼珠拿出来放妥,就顶着何清的脸,欢喜的跳跃了一会儿,然后冉冉消失,连声谢都没说。

  直到麻痹感消失,何清才挣扎起身,焦急的找寻铜镜。

  映在铜镜上的,不再是俊美倒影。

  他的五官都消失不见,脸部只剩一层苍白的皮肤,光滑得像是剥掉壳的水煮蛋。他悲痛大哭,声音就像隔着一道墙,从平滑的脸部透出,一颗颗泪水从毛孔渗出,起初是用流的,随着哭声渐大,改而喷迸而出。

  “我的脸!我的脸!把我的脸还来!”

  他把铜镜丢在地上,用力踩踏,一边嚎哭着。

  声音惊动家人,连邻居也来探望,一看之下都大惊失色。

  何清一口咬定,那灰黑的粉雾该是受了陈娇的指使,因为怕输去竞赛,才会派出迷恋她的鬼或妖,偷去他的脸去讨好她。

  他跑到陈家门前,先是咒骂指责,到后来转为苦苦哀求。陈娇理都没有理,彻底否认跟这件事有关。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才放弃纠缠。

  因为陈娇的脸也被剥了。

  砚城里最俊美的男人跟最艳丽的女人,都丢了脸。

  他们不能吃,倒是可以喝,家人把米粒煮成浆,苦劝他们喝下。但因为太过伤心,就算喝了再营养的汤水,仍因为日夜哭泣,很快憔悴下去,甚至把自己关在房里,任何人都不肯见。

  陈掌柜忧愁不已,实在没办法了,便准备去木府恳求。孰料家门前竟有贵客光临。

  姑娘来了。

  关得严严实实的药铺大门,不需她敲叩,也不需她呼唤,就在她面前乖驯的无声敞开,绘在门上的图案颜料急急融化,游走到地板上,每一色都染满一块砖,在绣鞋踏足过后,因过于幸福而蒸发。

  雷刚伴随在她身旁,如大树护卫娇嫩的花。

  “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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