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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咚!

  “看在上帝的份上,”靳克彦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去,两眼惊惧,声音颤抖。“不要叫我去,拜托,千万千万不要叫我去!”

  眯着眼注视弟弟半天,靳文彦摇摇头,扶一下眼镜,缓步行向吧台。

  “我去。不过……”他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杜松子酒,再回到沙发上落坐,跷起二郎腿,目注弟弟那副又喜又担忧的表情──担忧那个“不过”的下文不知是什么骇人的陷阱。“今年祖母的生日庆祝会由你负责。”

  果然是陷阱,他才不上那个当咧!

  “才不要!”靳克彦冲口而出,“去年我已经负责过……”理直气壮的抗议。

  “那你去姨婆那儿,”靳文彦不在意的轻啜一口酒。“你应该记得,上回是我去的,所以……”

  “没问题,今年祖母的生日宴会由我全权负责!”话还没听完,靳克彦又改口高唱起圣母的赞颂曲,十秒钟前的抗议好像根本没那一回事,一意心悦诚服地低头服膺哥哥的命令。

  “你确定?”

  “再确定不过!”靳克彦用力的说,唯恐哥哥又改变主意。

  “好,那么……”靳文彦点点头。“祖母那边你负责,姨婆那边我负责。”

  靳克彦顿时松下一大口气,比了一个OK的手势后,也到吧台去倒杯酒来慰劳一下饱受虚惊的老鼠胆。

  “上回你去了一个多月,这回要去多久?”

  “不知道。”

  “就怕是这种回答。”靳克彦喃喃咕哝。“话说回来,年初时姨婆就找过你一次,这么快又找你去做什么?”问题一解决,好奇心又冒出来作怪了。“她是忘了当年靳家已经把妈妈赶出来了吗?”

  “多半是‘不记得’了,”靳文彦淡淡道。“你知道,老人家年纪大了,记忆力总是会有点退化。”

  靳克彦翻翻白眼。“天杀的真方便,不高兴就把人家赶出来,有需要就把人家叫回去,不但要我们按时寄生活费去养她们,三不五时就‘召唤’我们回去任她们使唤,姨婆到底当我们是什么?101斑点狗?”

  漫不经心地,靳文彦轻轻转动酒杯。

  “我想她是认为只要态度霸道一点,我们就会畏惧她而任由她予取予求。”

  “畏惧她?”靳克彦仰天大笑一声。“爱说笑,倘若不是妈妈去世前交代我们要尽可能照顾靳家,谁甩她们!”

  靳文彦默然不语,平静地浅酌清爽芳香的杜松子酒。

  靳克彦却很不甘心。“所以,你要继续任由她们予取予求?”

  靳文彦淡淡瞥他一眼。“在我能容忍范围之内,是的。”

  换句话说,若是超出他的容忍范围,管她是老巫婆或老怪物,统统滚一边去。

  于是,靳克彦笑了,满意的举起酒杯大喝一口,但不过两秒,笑容又敛,眉头皱起来。

  问题是,靳文彦的容忍极限究竟在哪里呢?

  十一月的台北,一波波冷锋过境,天空飘着绵绵细雨,还不到六点,天已近乎全黑,如火车头般的脚踏车一股气冲入骑楼内才嘎一声停下来,方蕾挥着满头雨水跨下脚踏车,谁教她懒得半途停下来穿雨衣。

  掏出钥匙打开公寓大门,将脚踏车推进去停好,关上大门,她一边脱下湿淋淋的外套,一边爬上楼梯。

  在三楼家门口,她停下来,习惯性的回头瞄一眼楼上,瞥一下刚刚经过的二楼,再拉回视线望定对面二伯的家,阵阵欢愉的笑闹声穿透门板传出来,气息温馨得教人好不羡慕。

  好一会儿后,她吐出一声怅然的叹息。“为什么?那是我的错吗?”

  又呆立片刻后,她才慢吞吞地用钥匙打开家门,就在门扇打开那一瞬间,冷冰冰的黑暗宛如细密的大网般兜头扑来笼罩住她,只一步踏进去,窒人的寂寞便揪住了她的心,她想逃,却无路可逃。

  这就是她的家,只有她一个人的家,三房两厅的大房子,却仅有她一个人住。

  “我回来了。”她对自己说,慢条斯理的打开灯,换脱鞋,放下书包,拿衣服到浴室里洗澡。

  半个钟头后,她洗好澡,也顺便洗好衣服,把衣服拿到后阳台晾,再回到客厅,自书包里取出放学回来时顺路买来的菠萝面包,这是她的晚餐,还有刚刚从楼下信箱里顺手拿出来的各式各样广告宣传单,这是她唯一的“娱乐”。

  就这样,她一边仔细浏览广告单,每一个字、每一个图案都不放过,一边默默啃着面包,以一成不变的方式度过她的晚餐时间。

  虽然在她正前方就有一台二十吋的电视,但四年前早已寿终正寝,是百分之百的“装饰品”;还有洗衣机,五年前就挂了;冰箱只有冷冻库还聊胜于无地偶尔凉一下,在这个“家”里,几乎没有任何可用的电器。

  除了电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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