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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是挺喜欢的,除了没有鱼吃,每日都有新鲜事,都能从各国商旅口中听见不同的见闻。对了,有一日……”

  他兴致勃勃地与她分享沙漠生活的趣事,那儿的风土人情、那儿的浩瀚无垠、那儿的快乐,以及深夜独自立于沙丘时,忽然来袭的苍凉。

  他说了很久,仿佛忘了自己伤口的疼痛。

  她向往地听着,在他的故事里,没提到一句师父,她猜想或许那时候他没跟师父同住一起,也或许是他刻意不在她面前提起。

  “……哪天,我带你去沙漠瞧瞧吧!”他天外飞来一句。

  她怔了征。“我?去沙漠?”

  “你没去过吧?不想去见识吗?”

  怎会不想?她当然想!

  小时候,德宣太子曾告诉他们一群弟你许多关于西域诸国的趣闻,那都是他辗转从商团口中听来的,有一回,他甚至领着德芬偷偷随着商团走了一程,直至希林边境。那次偷溜出宫,在宫里掀起惊涛骇浪,父王因此震怒,罚太子禁闭三个月。

  可那三个月,却是他们兄弟姊妹最亲近、感情最融洽的时候,大伙儿都挤到东宫听德宣说故事,日日流连忘返。

  那段童稚岁月,已去得好远好远了,之后德宣遭诬陷谋逆,仰药自尽,所有太子党羽一概伏诛。

  童年从此不再,而她的手足们,死的死、决裂的决裂,各自步上了相背离的道路。

  德芬、开阳,还有她,他们都变了,直至某个人成王的那天,他们还有谁能记得过往的点点滴滴?能把着酒,共同回忆当时的欢笑与泪水吗?

  又或者,彼此只能于黄泉地下再相见了……

  思及此,真雅蓦地感到酸楚,眼眸隐约灼痛。

  无名静静地凝望她,见她眼波盈盈、隐隐含泪,心弦一扯,也不知哪儿来的冲动,忽而落话。

  “就去吧!”

  她愣了愣。“去哪儿?”

  “跟我去沙漠。”他热切地说道,墨眸如星闪烁。“别当什么王了,称王毫无乐趣,多累,不如跟我去沙漠,我们可以沿着水路走,一路去到海的另一边,你想试试坐船渡海吧?乘风破浪是何等滋味,不想试试吗?不想瞧瞧海的那边,住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是否都有些奇怪的发色、玻璃似的彩色眼珠?他们吃的是什么,穿得又如何?你不想去见识吗?”

  他的字字句句犹如一波波海浪,拍打她心岸,她颤栗着,明知不该随他的话起舞,却忍不住动摇。

  若是她不须成王,若是她能放弃竞逐这王位,自由自在地与他一同游历世界各国,若是……

  她心一沉,理智乍醒。

  没有若是,从她对承佑哥许下承诺的那日起,她便注定必须坚毅地踏上这条王者之路——

  不能回头。

  他是怎么了?

  竞开口邀她一同前往沙漠,游说她放弃王位,莫称王,称王有何乐趣?不如与他云游四方。

  他疯了吗?

  这是千不该万不该对她说的话,怎能劝她莫为王?若果她真放下了成王的野心,那他呢?他又如何藉着谋人再谋国?

  “无名啊无名,你当真失神了。”

  无名喃喃自语,自嘲着、讽晒着。从小师父便教他不能由感情驾驭理智,总是对此殷切叮泞,他还放肆地笑过,满不在乎地回师父一句话——

  “无情之人,何须担忧控制不了情?”

  无情之人,面对她的泪、她的痛,心间该是波澜不兴的啊,却为何也会跟着疼痛?

  攻白云城那天,她哀婉地对他倾诉,他这才恍然大悟,于战场上目睹性命起落,对她而言,原来是那么痛。

  这条路,她走得艰辛,一分一分地在消磨自己,害怕最终会失去自己。

  当下,他震栗了,胸海波涛汹涌,只想紧紧地拥抱她,只想蒙上她的眼,不让她看这世间一切的残酷。

  若是她的眼,只看见风花雪月;若是她经历的,只有欢笑幸福,那该多好,他但愿她如同寻常姑娘家,天真地度日。

  花样年华不该凋萎于无情的杀戮之地,当别的姑娘赏花时,她却是在刀光剑影下搏生死。他很心疼。

  心疼一个人,原来是这般滋味,这些时日,他渐渐懂了,却也因而彷徨。

  这便是动情了吗?恋慕一个人、怜惜一个人,便是这般心情吗?时时刻刻想见到她,盼听到的是她的欢声笑语,不舍她落一滴泪。

  这,便是情生意动吗?

  “……是初雪呢!”清隽的声嗓忽而朝他飘来。“无名,你快来瞧瞧,天降下初雪了。”

  他倏地宁神,转过头,真雅站在山洞口,正对外张望,冰清容颜,似是盈盈含笑。

  他心弦一动,不觉站起身,也来到洞口处,与她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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