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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他抱她进浴缸里,坐在她身后,让她倚靠着他胸膛,细心地用布巾擦拭她身上每一寸肌肤。

  然后,他发现她身上有好几处地方有轻微的瘀痕以及褪淡的伤疤,在背脊,在手臂,连腰间都有。

  他凛然,阴暗的意念在脑海成形,难道他之前的猜测没错?

  他蓦地抬起她臂膀,指着其中一处瘀痕给她看。

  “这是怎么回事?”

  她正恍神着,听见他的问话,怔怔地往自己上臂望去,跟着,全身一颤。

  他察觉到她的颤栗,面色陡变。

  “真的有人打你吗?是谁?谁敢这么做?!”

  她哽咽,默然不语。

  “到底是谁?!”他快疯了,想到她可能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活在暴力的阴影下,他更恨自己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地惩罚她。

  “拜托你,爱薇,你说话,别这样悬着我的心……”

  “不要问了,我不想说。”

  “为什么不说?是安书雅吗?我去替你教训他!”

  “不要,不是他……”

  “那是谁?”

  “不要问了,你一定要问吗?”

  他当然要问,而且非知道答案不可!

  纪翔阴郁地瞪眼,实在压不下怒气,抬手转过沈爱薇的脸。

  映入他眼底的,是一张泪眼婆娑的容颜。

  他震住。

  “你……哭了?”

  她确实哭了,泪珠成串滴落,喉间噎着声声呜咽。

  “到现在你问是谁,有什么用?所以说那时候你干嘛不带我走?为什么丢下我不管?”

  “什么?”他惊骇又迷惘。

  “你说什么时候?”

  她哀怨地瞪他。

  “三年前,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你表白的那天,你为什么偏偏忘了?!我告诉你,我是沈爱薇,如果你要我,我愿意跟你走,可是你……你居然忘了,不记得我了!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发生车祸,去医院探望你,结果看见你抱着赵晴不放,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心痛吗?”

  他不知道,根本不晓得自己搞错了人。

  他怔忡地望着她,而她含泪控诉。

  “我以为,原来你爱的人是她,十年前,你对赵晴一见钟情;三年前,你想守护照顾的人还是她!我算什么?算什么!我只是一时冒用她身分的替代品,我一直都是替代品!你也好、我爸也好,你们究竟都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哭着,握着粉拳槌打他胸膛,就连泄愤也使不了太大的力气,她全身虚脱,哭得暗无天日。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这样哭,如此软弱,如此毫无忌惮,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学着坚强,学会冷漠,绝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崩溃。

  但这回,她在他面前崩溃了,好气他,好恨他,为何他要那样对待她?为何让她这十年来心上一直有道除不去的伤?

  “我讨厌你,纪翔,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她痛哭失声。

  而他的心因此拧碎,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搂抱着她,似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对不起,爱薇,对不起。”

  是他的错,是他不好,他不该认不出她,不该忘了她曾对他告白。

  是他伤了她。

  “对不起……”

  这夜,他抱着在他怀里哭泣不止的她,温柔地哄她入睡。

  隔天早晨,他在床上醒来,身旁空荡荡的,他出神半天,直到瞥见那幅素描相框下压着一封信,这才恍然惊觉——

  她留书出走了!

  ***

  这样叫你,只是想跟你说,第一次透过艺术掮客找到你的画,那幅My Angel,我有多么开心!

  可同时,也很伤心。

  因为我不确定画里那个看来亦正亦邪的少女,有几分是我?几分又是赵晴给你的印象?

  这正是我的报应,当我毫不顾忌地冒用她的身分时,我就该料到自己和她之间的界线将会逐渐模糊,连我都不晓得到哪里为止我扮演的是赵晴,从哪里开始是我真正的自己,何况是你呢?

  赵晴跟我,正如我跟你说的,其实是亲姊妹。

  她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初恋情人,当年她怀了赵晴,却不告诉我父亲一声,与他分手后,下嫁给某个水电工。

  对我父亲来说,这是此生最不堪的羞辱。

  他爱的女人,宁愿跟一个低下没知识的水电工也不要他!

  他恨透了她,想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报复她,他散播谣言,整倒了那个水电工开的小小水电行,让他们夫妻欠下大笔债务,那个水电工当时已罹患癌症,或许因为生活的打击来得太剧烈,没能撑住,溘然而逝。

  而我父亲仍不满足,他恨我亲生母亲怀着他的孩子琵琶别抱,对他而言,那是玷污了他的血脉,所以,他趁着一次她到医院就诊的机会,窃取她的卵子,移植到他妻子的子宫,人工受孕。

  我就是这样出生的。

  所以你懂了吗?对我父亲而言,我等于是个替代品,是我亲生母亲的替代品,也是我姊姊的替代品。我在他眼中,并不是个有独立人格的人,我只是他用来报复的工具。

  表面上,他是个冷静的医院院长,风度翩翩,在专业领域上很受人敬重,但私下,他是个暴戾的丈夫与父亲。

  他的妻子怕他,我更怕他。

  最怕的是他喝醉酒的时候,他的酒量很好,不容易喝醉,但只要醉了,便会形象大变,那时他不是个人,更像个文质彬彬的野兽。

  你可能很难想像,文质彬彬这样的形容词怎会跟野兽联想在一起?

  但他真的就是这样的,他会一面说着犀利刻薄的话,一面用理智计算过后的力道在我身上施加暴力。

  他很少失控,这也意味着他绝对不会在外人看得见的地方留下一点点施暴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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