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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棋子握在手中,他却再也没有下棋的心思,两眼一眯的盯着逐渐走近的“敌人”。

  “啊!我想起来杜秀雁女士是谁了,她就是圣心育心院的创始人,德兰莎修女。”

  清冷的孤坟立于育幼院后方的小山丘,老树遮荫让躺在上里的灵魂得以安息,不受风雨侵扰地静守这片宁静的土地。

  一束素净的海芋置于坟头,两旁是杂生的野百合,墓碑上的笑颜依旧慈祥如昔,花白的头发透露岁月的痕迹,她不发一言的注视着多年不见的儿子。

  好不容易才寻到她这最后的归处,胡涂的神父在见到现任的育幼院院长后,猛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人说要在此盖间育幼院。

  当时他不以为意地以为她是开玩笑,育幼院哪能说盖就盖,除了要有一定的财力外,还要有耐心和爱心,绝不是空口说说就成。

  几年后育幼院动工了,但他看见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和他一样服侍上帝的修女,因此他逐渐淡忘她俗世的身份。

  上帝给了我爱的世界,我用爱去爱世人。这是留在墓碑下方的两行小字,有点模糊却令人看了想落泪。

  “她过得很好,很平静,没有因感情不顺而失去自我。”神的爱可以洗涤所有的伤痛。

  慈蔼的声音混着怜惜,绾着发的月眉院长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眼中有着看待自己孩子的慈光。

  “她生了什么病?”才五十二岁,她的生命未免比别人短促。

  “骨癌。”发现时已经是末期。

  “骨癌?”那是十分折腾人的病,她怎么忍受得了那种椎心的庙?!

  如果他在身旁陪着她的话……他的心一阵抽痛,痛得不敢大口呼吸。

  “你母亲是个令人敬佩的人,她很坚强,即使生命走到尽头那天仍微笑地对待每个人。”让所有的医护人员都乐于与她亲近。

  深藏痛楚的瞳眸凝视相片中的人儿,唇瓣轻启,“她……走得平顺吗?”

  子欲养而亲不待,他来得太迟了,无法稍尽为人子的孝道,他太不孝子。

  “德兰莎修女走得很安详,面上宁和的像睡着一般,没有任何痛苦,”她回到神的怀抱了。

  她是一个伟大的女性,连身后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或未完成的心愿?”尽他所能他会为她办到,弥补自己在她生命中的缺席。

  她轻笑地打趣,“心愿很多但连神也做不到,像消弥战争、世界和平,她关心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无法一一细数,她唯一的遗憾是没争取到你的监护权。”

  在当年封闭的父权时代,女人的地位卑微得像蝼蚁,遭夫家所弃还要承受世人异样的眼光,连十月怀胎的亲生儿也见不到。

  “她到美国找过你,可是人去楼空什么也没有,她才失望的回到台湾,让主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她去……找过我?!”为什么他毫不知情,丝毫感受不到她的到来?

  人家说母子连心,他的心到哪儿去了,居然没办法和母亲思儿的心连在一起?!

  “孩子,不要为逝去的过去悲伤,她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你过得比她好、比她快乐,拥有一个真心爱你的伴侣。”张月眉笑着凝睇他身边的女孩,安静的离开。

  风悄悄,树影跟着阳光移动。

  “你的心愿就这么小吗?”为什么不等等我,等我来与你团聚……

  双膝落地,抚着碑上相片的季靳有说不出的哀痛,虽然早有预感母亲已不在人世,但心底仍怀抱着一份希望,期盼有朝一日她会笑着展开双臂说——

  欢迎回家。

  但眼前的土丘粉碎他最后的希冀,他不能开心地从她手中接过烫平的冬衣,毫无保留地说句——我爱你,妈。

  遗憾永远会在心上留下一个缺口,他知道他已经失去她了,在那一年的冬天。

  “靳,不要难过,你还有我。”轻轻地贴上他的背,柔弱却坚强的风夕雾以自己薄细的身体包住他。

  “对,我还有你,我生命的终点。”有了她,他的世界才有跃动。

  “我会陪你一直走下去,直到你变成秃头的死老鬼为止。”那时她会这么称呼他吧!老人家的打情骂俏。

  “你说什么?”他的悲伤一空,忽地一把搂住她的腰。“你敢叫我死老鬼?!”

  “呵……而我是牙掉光的老太婆,我们躺在摇椅看斜阳,说……”她顿了顿,故意不说完。

  “说什么?”

  “说……啊!老鬼,今天该换你去倒垃圾了,还不快去追垃圾车。”哈……多令人向往的晚景。

  “你还笑,居然敢叫我追垃圾车。”吊人胃口的小狐狸,竟然耍着他玩。

  作势要给她一拳的季靳轻拧她鼻头,表情装得凶恶却满眼笑意,手放在她腰上腾空一绕,转得她头晕脑胀的直讨饶。

  情人间的惩罚是以笑声为底限,深爱她的他哪舍得她受苦,小小的捉弄回报她的小心机,不让她老是使心眼地诱他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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