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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该拚搏时,她没有瑟缩,湖匪被逼得狗急跳墙,她身陷险境,却能回应他的厉声叫唤,知道可拿自身当饵,为他诱敌。

  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脑海里转的净是这些,是要他找哪一条罪来问?

  佯装高深莫测般撇开脸,暗自调息后才又看向她——

  “你说你阿娘有哮喘的毛病,我问过老金,他也说朱大夫之所以举家南迁,是因为南边温暖些,适合朱夫人养病。我以为你阿娘身子骨不好,定然弱不禁风,今日一见……”轻咳一声。“倒是我想偏了。”

  他家娘亲亦是根底太虚,完全是个病美人,当他得知她阿娘亦体弱多病,便觉定是与他娘亲一样,温柔似水,气息轻淡,苍白惹人怜。

  结果,根本不是。

  她娘珠圆玉润得很,笑起来堪比夏阳,热得人头脸发烫。

  朱润月听出他话中意思,小小绷紧的表情忽而见柔。

  “苗大爷这话,听起来是称赞了。赞我爹医术高明,把我娘调养得这样好。”

  一顿,语音净而微凝。“……金老伯说,大爷这病十四岁上才头一回发作,当时发病,身边是金老伯一人看顾,后来也就瞒下,没让家里人知晓。这样……似乎不好,既是一家人,不该瞒的,而且瞒着、掖着,你如何好好将养?”

  “正是一家人,所以更该隐瞒。”看来老仆把他的底细泄光了。原有些着恼,但她主动问起,用一种很看重的口吻,竟令他内心不悦转淡。

  她眉心轻蹙的脸容布着疑惑。

  他徐声又道:“那年秋末,‘凤宝庄’位于北方的新货栈成立,爹忙得不可开交,遂让我随两位经验老道的管事过江往北,先过去压压场。花了几天将正务办妥,我带着老金走访当地几个点,四处探看,一日傍晚错过宿头,最后只得借住某间小道观,而当夜奇寒,我的哮喘之症头一回发作。”

  “金老伯说你们遇上奇人了,所以你喝的那帖药,为你开方的是道观里的人?”

  他摇首。“那人是游方道士,年近古稀,当晚亦是借住,并非在道观修行之人。翌日天未亮他已离去,我也曾遣人寻找,但一直无果。我按他交代,那帖药多在夏时服用,其余时节若觉需要,也可斟酌服用以为保养,这几年哮喘之症偶有小动静,但不曾闹大发,直到前晚在湖上……”突然喉中一噎,气息微顿。

  他对于那晚胸闷喉涩的不适记忆深刻,还有她后来对他做的那些……他终于记起,他是来问她哪条罪。

  朱润月敛眉想了会儿,沉吟道:“所谓冬病夏治,那位游方道士让你夏时服药,药方以补肾、养肺为主,能收很好的疗效。”

  全然不知他心思起伏,她踏近两步,扬起润颚仔细瞧着离得颇近的俊颜。“大爷目中尚有红丝,精神气似乎还没能养回,这病每发作一回,耗损加重,以往仅靠游方道士那帖药,或者抑得住,但要紧的还是平时的保养……夜里湖上寒凉,大爷其实就不该出来,金老伯都说了,舫船在湖上已连熬三、四晚,虽是苗家主爷,可身为一名哮喘患者,这行径着实不智。”

  “是不智,但舍我其谁?”他眼神专注,声音仿佛有些幽远。“娘亲原就体弱,为苗家开枝散叶后身骨更是虚亏,我爹一直想陪她去山林中的一处别业长住,那隐密的宅第里有一处天然泉眼,用来养身健骨最合适不过。”俊雅面庞像有些红,他深吸口气,又道——

  “我家太老太爷年近百岁,身体仍健朗,但性情越发孩子气。我家萌三爷自小在琴艺上虽被称作神童,但根本也是一株病秧子。我家英二爷确实身强力壮,跟头牛没两样,但也野得无法管束,最终只适合放浪江湖。所以,舍我其谁?”

  朱润月忽地明白他方才那句——正是一家人,所以更该隐瞒。

  苗大爷不想让家里人操心。

  舍他其谁?舍了他自己,他所重视的血亲们就得圆满。

  想了想,她点点头叹了口气——

  “大爷的意思,我晓得了。若我是你,也会下一样的决定吧。”

  苗淬元感觉左胸被撞了一下。

  又麻又痒的,异常莫名,让他很想伸手往胸膛上用力揉几把。

  春日的午后湖边,畅风凉中带暖,吹开花香、草香与泥香,也将沾染了淡淡药香的女儿家馨香拂上他的脸、他的身。

  嗅着那独有香气,他目光难以从那张秀润的瓜子脸上挪开,就见她低头摆弄腰间的正红绣花袋,突然从鼓鼓小红袋里掏出一颗圆滚滚的糖球。

  “尽管舍我其谁,大爷寻常时候仍得养着些,呐,请你吃蔘糖,含着让它慢慢化开,能补中益气。”淡褐色糖球置在她微微高举的掌心上。

  苗淬元瞪着糖,想起那个险遭断腕的小学徒。

  那日在即将离去的长舟上,她也是拿糖出来哄人。

  所以……她现下是在哄他吗?

  见他动也不动,蹙眉眯目像陷入纠结,朱润月没要勉强他,遂道——

  “若不爱吃糖,也可随身备些蔘须,直接含着或冲茶喝,都挺好咦……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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