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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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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杜日安的态度一直有距离,再迟钝也感受得到他的冷淡。杜日安默默受下他的冷淡,重提来意说: “路先生,希望你能答应让夏娃和我父亲见面,成全我父亲的愿望。” “这件事要由夏娃自己决定,我无法做主。” 不置可否的态度,冷淡的言辞,杜日安心里有数,以为路在推托,沉默一会,用稳定有力的声音说: “路先生,父亲一直非常感激你这些年对夏娃的照顾,他也明白,他对夏娃没有尽到他该尽的义务。父亲抛弃夏娃在先,本来没有资格作这样的要求,但父亲时日已经不久,请你看在他思念夏娃的那份心情,成全他这个心愿。” 杜日安的表情、坚定不退缩的态度,恍恍的让路如看见十八年前出现在他面前、带走他至爱天使的杜日生。 路突然激动起来,猛然起身怒瞪着杜日安,带着恨意大声说: “你休想带走夏娃,我绝不会答应!”话出口,他随即察觉自己的失控,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这件事再说吧。有件事希望你最好牢牢记住,夏娃是我的天使,不是你所谓的什么杜家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略停两秒,目光笔直逼视着杜日安,如同当年与杜日生的对峙。而后,不等杜日安有任何反应,丢下逐客令: “对不起,我还有事情要忙,恕我失陪了。”立刻掉头走开,甚至不再去看杜夏娃。 “路——”杜夏娃追了一声,路背去的脚步丝毫没有迟疑。 她回身,对杜日安说:“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我跟你们就像陌生人一样,见那一面,实在没意义,而且没必要。” “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是——”杜日安平静的脸微微起皱。他略为思索,想找出一个合理有力的理由,说服杜夏娃,也说服他自己。“不管你得再怎么荒谬,存在的事实终归是事实。你身上流有杜家的血,到底和杜家有密切的关系。” “如果你指是血缘,那就不必了。”杜夏娃毫不客气的反驳。“每个人都把血缘关系视为理所当然,但血缘并没有高于一切的正当性,也不是绝对的,与感情更没有理所当然的正比关系。这么说好了——” 她凑向杜日安,黑白分明带着新生婴儿骨瓷蓝的双眼笔直望着他。 “如果真要依照血缘的关系来算的话,你应该是我的叔叔。叔叔、父亲的弟弟,同缘血液的浓度应该很够,可是——”她刻意停顿,表现出一种陌生人的冷淡。“你看到我,有那种‘这个人是我侄女’的感觉吗?有那种必然可因血缘关系而生的感情吗?你对我,有任何理所当然的感情感觉吗?” 连串的质问,问得杜日安哑口沉默。的确是没有。 对他而言,杜夏娃充其量只是一个陌生女子罢了。纵然她和他、和杜家,于血脉上有着不可抹灭的关系,但这层因血缘而强迫形成的关系,对他的感情认知来说,并无任何意义。于情感认知上,他们彻彻底底是陌生的。面对杜夏娃这么一个同龄的“侄女”他心里的荒谬感其实比她还强烈。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以感情作底,还是以血缘的强迫认同为架构?他对杜夏娃实在产生不了那种属于亲属的感觉和感情。 对他来说,真实的,不管怎么算,她都只是一个美丽、冷淡、他还不了解的陌生女子而已。尽管他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心里仍然没有任何实际感。一开始,他和她之间属于亲属的感情就不存在,他甚至觉得,以后他若对她产生感情,也将是属于男女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点头,像下了某种决心, “我们的确算是陌生人。不过,我还是想请求你,就算是行善,成全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的愿望,那对你并不会有任何损害。” 换个立场也许并无不可。但是…… “再说吧!让我好好想想。”杜夏娃还是觉得犹豫,表露在双眉蹙颦的不决。 “也罢。不过,希望你尽快给我回音。父亲的病已经相当严重,我怕他撑不了多久。”说话的时候,杜日安表情一直相当平静,平静到几乎不带感情,反映出他气质的冷。 杜夏娃越发地感觉他与路的相似。气质冷的人,多半疏于群体。杜日安的冷冽、寡笑、与人群疏离感,一切的印象都如此与路重迭,只除了路的眼神时而有种她说不出所以的忧郁。 走到了门口,杜日安突似想起什么,回头说: “对了,请你转告路先生,我父亲只是想见你一面,并没有要带走你的意思。刚才路先生大概是误会了。” 杜夏娃点头,似应允又如别语,静立着看他离开。 身后的甬道如游廊,一步一步走去,如像穿过时空隧道。路不在工作室。她推开落地窗走入后院,沿着四角绕了一圈。路竟当着杜日安的面,说她是他的天使—— “天使啊……”她喃喃低语。果真是,怕也只是个复制天使吧? 她微微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回答她自己的呢喃,还是不愿成为一个复制天使。然后仰起脸,无语地不知在凝视什么。 白日如星,多少一些寂寂。 几千几百年过去,光亮下的一切,恒常由神在治理;但光亮的背后,承聚了光所带来的酷热火气,却分享不到明亮的那阴影的暗带,为那堕落的天使所主宰。 虽然说,日落日出,每一天都是新的日子,但不变的,生活。日升日落,顶上那一颗,其实还是如常的太阳。 热度依旧,依然要将人蒸腾。缺了两天课,阳光底下依旧无鲜事。只不过,才清静一个早上,她才刚从洗手间出来,脸上还残滞着冲洗烦躁的水渍,还来不及进教室探探她的便当,沈亚当早等在门口,如同在等待一朵莲花开萼,一脸苦口婆心的神情,耐性十足。她想躲,已经来不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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