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梨陌 > 羽化残像 >


  她知道,继承,就是这麽回事。她不可能期待一切都是顺心如意,总会有像今天这种尴尬的场面发生。

  她和金玥姑姑,其实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她七岁那年,爷爷的葬礼。另一次,是她十八岁,母亲的葬礼。

  然后,就没有了。

  她和金玥姑姑,没有再见过面。直到姑姑过世,她才从父亲口中惊讶地得知: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长辈,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一个人。

  所以,每当有人很兴奋地想跟她谈及他们记忆里亲切热情的“池姐”时,她都只能微笑,沉默而尴尬地微笑。

  关於金玥姑姑,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是父亲的长姊,从小被送给别人家养——那个贫困又没有生育计画的年代,为了养育唯一的儿子,爷爷一共送掉四个女儿,只最大的女儿回来为他烧最后一炷香——嫁过两次,十多年前守寡之后,开始经营古董文玩生意。

  晓梦轩,是她养育了十多年的重要孩子。

  紧握住胸前的坠饰,她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为什麽金玥姑姑会把这麽重要的东西,交托给她这个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鬼头?

  她……只是把这里当成一个暂时的避难所而已。

  听著电视里传来的热闹声响,她悠悠叹息,身子缩得更紧,打算在沙发上小盹一下,不要再多想这些烦人的事情。

  冬天,是适合睡觉的季节。

  电铃声响起。

  眼睛刷地睁开,她知道是谁。

  刚刚的倦怠瞬间消失,她跳起身,冲到玄关,从门孔确定来者的身分,然后迅速将门打开。“雪君姐!我好爱你!”

  谢雪君皱眉头。“新羽,你又没吃晚餐了?”

  “冷嘛!”她赖皮地笑,伸手接过访客手上的奇蒂猫点心盒。“而且我知道雪君姐对我最好了,一定会带东西来给我吃的。”

  年长的女人只能摇头叹气,无可奈何地跟著走进了公寓里。

  谢雪君律师,是她来到台北第一个认识的新朋友。

  搬进姑姑住所的第一天晚上,她才发现早上向她解释过遗嘱内容的律师,也住在同一个楼层。

  年纪将近四十的谢雪君跟金玥姑姑不但是业务上的主顾关系,也是多年的旧识和邻居。手艺绝佳的谢律师在她来到台北的第二个晚上,便带著一个她自己烤的美味小蛋糕登门拜访。

  而靠著美食交流——更正确地说:只有谢雪君单方面提供食物——两个年纪相差十几岁的女人迅速建立起了友谊。

  “记得要开电视,却连暖气都不开?”谢雪君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暖气,一边嘀嘀咕咕:“寒流来了,不开暖气,你不是怕冷吗?”

  她忙著将美味的寿司直往嘴里塞,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忘了。”

  留著一头男性化短发的谢雪君忍不住失笑,用遥控器敲一下女孩的头,愉快的笑意将平凡瘦削的脸点亮起来。“忘了?最好是忘了啦!”

  “就是忘了嘛!”她津津有味地将最后一块寿司卷塞进嘴里,继续抱怨:“冷成这样,我连脑袋都转不太动,进屋子就只想睡觉,谁还记得开暖气啊?”

  “你根本没有在认真过日子吧?”谢雪君掏出口袋里的面纸,递给一下子解决了食物,正在找寻纸巾擦拭的女主角。“回到家,一个人就躲在屋子里,不吃饭、不出门,这麽冷的天气,连暖气都会忘了开?现在的年轻人都像你这个样子吗?新羽,听雪君姐的话,一个人出来住,要自己多照顾自己。都这麽大的人了,别要人家操心。雪君姐事忙,没办法老是看著你。”

  她打哈哈。“雪君姐……”

  谢雪君摇头,宠溺地轻拍她一下。“店里好吗?比较习惯了吗?”

  “我觉得好复杂。”提到这个话题,她忍不住抱怨:“什麽硬度、解理、折射度,我早就统统还给地科老师了,更不要说怎麽分辨人工宝石,还有雕工、成色、产地年代一大堆的……‘晓梦轩’不是珠宝店吧?为什麽卖个水晶,也要学这麽多东西?可是,看文忠哥那麽认真跟我解说,我又不好意思这样问他。”

  “那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谢雪君叹气。“不过,文忠这样教你,当然有他的用意。你多跟他学学。他会努力把你应该知道的,都告诉你的。”

  “可是那麽多,我根本听不懂。”她将两条长腿缩起,用胳臂抱住,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嘟囔著说:“光听就觉得好累。”

  “你的时间还多呢,不要心急。雪君姐跟你说,年轻人,多学点东西是好的,一回生,二回熟,日子久了,自然就懂。”谢雪君认真地劝说:“文忠也是半路出家的,跟著池姐学了十几年,才有今天的样子。你别才刚开始就急著叫累。天底下哪有这麽容易的事?随随便便就学得会、弄得通的东西,也没有什麽了不起的了。‘晓梦轩’池姐花费很多心思经营,你要好好珍惜这块招牌。”

  “……我知道。”

  “如果真的不懂,问问别人也可以。”谢雪君想了一下,继续说:“我记得池姐店里有一个客人,是珠宝鉴定师……”

  “胡孟杰。”

  声音里显而易见的嫌恶吸引了谢雪君的注意。她抬高眉,惊讶地看向她。“怎麽?新羽,你见过他了?”

  她冷哼一声,没有直接作答。

  她知道自己对於那个男人的排斥太过强烈,完全不合理。再怎麽说,他们才认识不到几天;更重要的,他是店里的客人。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搞的,只要一看到他,胸口就忍不住涌起一股焦躁,无法平心静气,更别说是去奉行顾客至上、和气生财的原则了。

  对於这样异常的反应,她一律将它归咎於那个男人天生就有惹人……惹她生气的本事。

  “孟杰人应该不错呀?”年长女人不解地看著表情不悦的女主角。“长得一表人才,说话也挺风趣的……”

  “一表人才?”她拉高声调抗议:“雪君姐,那个家伙哪里一表人才了?你的标准好低,我觉得他长得跟猴子一样。”

  “猴子?”谢雪君楞一下,然后大笑。“新羽,你怎麽这样说,哪有那麽英俊的猴子?”

  “是很像猴子啊。那张脸,又长又瘦,连点肉都没有,加上长手长脚,你说,哪里不像猴子?”

  谢雪君摇头。“可怜的孟杰,一个大帅哥竟然被你糟蹋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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