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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嘘,别动、别发抖。”浑厚的声音轻柔地在她的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擦过肌肤,结实的手臂收得更紧。“我在这里。我不会走开。”

  然后,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发抖,整个身躯剧烈地颤抖著。不明所以。

  安静的巷弄里,早春的阳光怯生生地露出笑容,早上下过的那场雨在阳台的绿叶上留下水光。男人拥抱著她,背靠著住家的围墙,头往后仰,偶尔向好奇的行人报以招呼的微笑,耐心等待她恢复平静。

  似乎过了很久的时间,身体的痉孪才逐渐消失;她听见远处传来鸟儿的叫声、车声,还有路过的孩童大惊小怪的笑闹声。稳定的心跳,在她的耳边打著节奏。

  他的身体,好热!陌生的高温,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融化残馀的寒意。

  “我以为春天来了,”她低声抱怨:“所以出门的时候没穿太多衣服。气象局真是没用,老是报错天气。”

  他笑,宽厚的胸膛震动。“春天是来了,天气也很暖和。新羽,你不是因为太冷的关系才发抖的。”

  她安静下来。那双眼睛看得太清楚,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是透明的,完全无所遁形。

  “你知道吗?这种感觉很不好。”她抬起头,不悦地告诉他:“你好像什麽都知道,我却常常弄不清楚你在想什麽。”

  “哦?是这样吗?”

  她懒得跟他争辩。

  “你很生气。”

  “气你刚刚跟文忠哥胡说八道?”她耸肩。“反正你一天到晚胡说八道,我想文忠哥也已经习惯了,没什麽好气的。”

  他楞一下,然后笑。“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她勉强勾起嘴角。“……我当然很生气。他根本不在乎姑姑,只是想要钱而已。”

  “只是这样吗?”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怎麽知道我在发抖?”

  “因为爱。”他很愉快地这样回答她。

  她用力踩他的脚。

  他低喊一声,嘶声抱怨:“新羽,你真是一点也不留情。”

  “你活该,谁叫你不正经!”

  他没再开口,似乎在努力调适著脚上的痛楚。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你没有发现吗?你早上一来,整张脸都是白的。”

  “我有贫血,血液循环又不好。”她解释给他听。“脸色本来就比较差。”

  “不一样。”他摇头。“我看得出来,你的脸色比平常更糟,而且跟我们说完昨天的事以后,变得更糟了。”特别是下完那句“评语”之后。“……新羽,你在躲避什麽?”

  她僵住!比起第一个问题,她更不喜欢这个问题,所以,她决定告诉他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前年,大概是十一月左右吧?我在路上看到一场车祸。”

  “车祸?”男人的声音带著明显的疑惑,显然不明白她为什麽突然说起这件事情。

  “车祸。很普通的车祸。”她盯著他胸口的衣服纹路,轻声说:“一个路人走在路上,被一辆超速的轿车撞倒。肇事者驾车逃逸。”

  “你报了警?”

  “当然。我报了警,警察把肇事的车主抓了起来。”

  “啊,台湾的警察也有不错的。”他下了评语。“然后呢?”

  “然后那个车主被法院判了刑。”她冷冷地说:“一条人命,只判了八个月,还可以缓刑。”

  他沉默不语,半晌,才出声提问:“为什麽我觉得,你在乎的不是这件事?”

  “你猜对了。”身体里再次涌起太过熟悉的寒意,她试探性地将手环上男人的腰,脸颊偎紧胸膛。她需要更多的温度。“当时目击的人,不止我一个。”

  男性的肌肉在她的手臂下收缩,她轻轻吸一口气,纳入更多属於他的气息。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漫不经心地地游走。“但是只有你愿意出庭作证?”

  “对,因为肇事的人跟黑道有关系。”

  “人总是害怕麻烦的。”

  “但是家人呢?家人也有权利害怕麻烦吗?”她的手在他背后紧握成拳。“警方带著死者的家属找上门来,希望我能够出庭作证。我去了,让那个肇事者被判刑,伸张了正义。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死者的家人早就不见。他们要的,只是保险金,根本不是正义。”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下颏在她的头顶摩挲。

  “我觉得很生气。”她咬牙,还是忍不住发抖。“比起死去的人,他们更在乎的,是钱,只有钱而已。那个死掉的人,好可怜。”

  “所以,昨天那个人,让你想起了那个临阵脱逃的死者家属?”

  “那个人更恶劣!”她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然后撇撇嘴。“吴太太——就是那个出车祸的人的妻子——至少还有一个理由:她害怕黑社会。但是昨天那个家伙,他摆明了只在乎姑姑的钱。姑姑的过世,对他而言,代表的只是一笔遗产而已……我讨厌那个人!”

  他静默下来,拉开和她的距离,举高手,将过於柔软的黑发撩到她的耳后,锐利的眼凝望著她,端正的脸上勾起温柔的笑。他有一双她见过最迷人的眼睛,深沉、温柔,带著难以捉摸的神采。“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脾气最火爆的小女孩。”

  “说得你好像见过很多小女孩似的。”她嘀咕。“你到底几岁?”

  “上个月满三十二。”

  她眨眨眼睛,有点意外。“……好老。”

  他笑著叹气。“我好伤心。”

  看到他的笑,一股温暖的骚动突然在体内涌现,她有点不自在,别开目光,松开圈在他腰上的手,试图若无其事地推开他。

  察觉到她的意图,男人的笑意漾深,铁一般的胳臂箍住她,低下头,额头轻靠著她的额头,清晰的呼吸声传入耳朵,鼓动、蛊惑她的心跳。他的呼吸,有薄荷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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