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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姐!”他再次喊道,语气有些着急,两手攀上她的肩。

  “为什么……我那么爱他,他却毫不留情要解除婚约,我做错什么了?我是不是惹他不高兴?”“没有,什么都没有!你没有错,你的爱纯粹澄净,胜过他不知几百倍,从头到尾你都是对的。”他眼眶热了起来,视线移往地面,生怕触及她的脸,眼泪也会跟着掉落。“那么为什么……为什么……”高远慧痛心疾首地重复着。

  “不为什么。”陆央庭戴着冷漠的面具出现在她房门口,毫无抑扬顿挫地为她解答。“爱情本身就是一场战争,战场里不可能没有人受伤。既然你自愿投入战役,就应该随时有倒下、打输的准备。”高远慧胡乱拭去泪水,似乎非常不愿意让陆央庭瞧见她狼狈的模样。

  “我不要倒下,我付出这么多,为何会是输家?我爱他啊!”

  “我不也是?”陆央庭近乎自嘲的口吻,令高远慧有些讶异。一旁的高远辉却觉得胸膛微微刺痛。“爱得深切,一样输得彻底。”话才出口,陆央庭自己也惊诧。她打算放弃了?

  一直以来,她从不谈“输”一字。纵使阿慧拒绝她,或者她与方克伟订婚之事成定局时,她从未低头认输过。为何在这个最有利于她的时刻,她居然一反常态,全然不讳言?“所以,与其像个怨妇似的怨天尤人、哀声叹气,何不直捣黄龙,找方克伟问个明白?”陆央庭将自己的思绪暂且埋葬,提出了可能是最残酷的建议。“还是说你没有勇气正视他?”高远慧无助的黑瞳怔张着,不知所措明显读得出来。

  陆央庭凝视她半晌,忽然感觉好疲倦,面前这个女人在弹指间扭曲、进而模糊,多年坚持的爱情似在瓦解。她迅速走开,不能理解这突如而来的念头所代表的意义。高远辉亦立身跟出,顺手带上房门。“阿央……”“我很白痴,对不对?”陆央庭笑问,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的笑很悲哀。“要你去安慰人,我自己反倒在搞破坏。”高远辉恻然垂眼。“在你的心目中,阿慧的地位究竟大到什么样的地步?有没有……挪除的空间?”此话一出,他慑住。原本之前一些他置之不理或不敢理会的负面情绪,全在此刻倾倒,逼得他不得不思索……原因为何?陆央庭别开脸,以为他只是同情之语,不忍见她痛楚。

  “我爱了她将近二十年,你认为有这样的空间吗?”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我也不知道……“哈哈!”高远辉咧开嘴,笑声仓皇。“说的也是,我好像问了个很蠢的问题。哈!”唇畔的弧度虽然扬起,但他清楚听见内心一角剥蚀的声音。

  下车转身后的第一眼,就看见他坐在喷水池的边沿上,忧容满面。

  夜晚的机场,离别情愁似乎特别浓厚,即使在非假日的此时。

  喷水池里彩光点点,映在他身后,仿佛晕出一层层光圈,将他团团笼罩。她从未如此惑觉到,他离她这么遥远。“克伟。”高远慧慢慢步近,悬着心事的方克伟恍如大梦初醒般恢复神志。“远……远慧。”脑海里正制造如何委婉与她解释的话语,真正见到她时,却反而结结巴巴。“为什么约在这个地方?”她明知故问。“我以为你晓得原因。”

  松山机场,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之所。因阿辉南下高雄之际,他们因缘际会相识。算算时间,也一年多了。“这里不会是个很好的约会场所。”四周一片漆黑,除了对面的机场与这边的喷水池外。“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

  方克伟这句话险些击破高远慧的心房,她望进他幽黑的瞳眸,渴求探寻出一丝丝的虚假。然而在方克伟内心,多少是冀望夜色能遮掩远慧的神情,让他不至于道不出退婚的真相。“解除婚约是你的本意?”她尽可能让嗓音自然,却止不住身躯的发抖。“是的。”他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

  “理由呢?”已经克制不住了,她的声音颤颤悠悠的。

  “远慧,我喜欢你。你温柔体贴、大方得体、外貌出众,绝对足以令许多男人拜倒裙下。可是……”方克伟咬紧牙根。“我不爱你,也无法爱你。”“不爱我?!”高远慧反常地笑了,盈眶的泪水也滚落了。“你答应与我交往,主动提出婚约,然后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爱我?这算什么?”“对不起……对不起……”方克伟只能一径低头认错,完全没有抹去她眼泪的勇气。“可是这场婚姻如果实现,将会造成极大的伤害和无止境的悔恨。”“骗人!”高远慧用尽力气喊道,哽咽的哭声持续。“有第三者,对不对?你爱上了别的女人,对吧?”

  “不是的!”

  “否则本来应该是一场幸福的婚姻,为何会产生什么伤害、悔恨?你骗我……你骗我……”她几近歇斯底里,猛捶打方克伟的胸膛。“不,你听我解释!”他攫住她双臂,企图缓和她的情绪。

  无助崩溃的双眼悲育溢满,她注视他,发觉流通汤的泪水也滑落他两颊,霎时,她有种错觉,或许眼前这个男人承受着比她更绝望的哀恸。“远慧,欺骗你是我这一生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件错事。假如我是个正常男人,我必定渴望有你这么一位妻子。可惜我无福消受,因为我并不正常……”方克伟横下心,石破天惊地宣布:“对不起,我是同性恋。我想娶你,是因为事实上,我爱的人是远辉。”此刻,轰隆轰隆的飞机引擎声正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高远慧所有的表情在同时间全部静止。

  陆央庭敲敲烟盒底部,凑上嘴叼了一根烟,打火机一喀咛,烟头霎时通红。初秋的夜已有些凉意,但她还是穿着无袖T恤,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月圆的夜晚似乎格外使人着迷,尤其住在十几楼的她,既可俯视眼界以下的灯火点点,又可仰望随织的月色。不过,独自一人的她,孤寂总无可避免地登门拜访。她回身,空荡荡的客厅升华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虚无,仿若一碰触,连身体带灵魂都会消失无踪。

  如果堤娜在的话,一切都会改观吧?不,应该说只要有一个女人在,有一个暂时可以填补她内心空洞处的人在就行了。依照她以往的行径,这种虚空的状态绝不会超过三天。如今,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不是没有女人愿意上门,而是她根本不想采取任何行动。因为她脑海总会不知不觉浮现阿辉的身影,陆央庭漾着笑,似乎在嘲讽自己,一个走到哪里几乎都吃得开的女同性恋,竟然爱上一个男人?!是爱吗?或者是别样情感?

  突来的们铃声中断她深入的思量。

  开了门,一具摇摇欲坠的躯壳面露凄怅的微笑,笑的是她本身的狼狈还是别的,她并不清楚。“我可以打扰几天吗?”声音也是缥缈无涯。

  陆央庭发现她手中持着的行李,心中约略猜测出可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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