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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曜儿,你把水浣关入水牢中,你有没有想过她捱不捱得住?”靳岚问道,冀望能勾起他一丝丝的感情。

  “事实证明,她还是活得好好的,至少还能提出和亲的要求。”黑曜挑眉,噙笑的表情像在影射。“如果母后没其他事,儿臣要继续批改奏章了。”将视线下移,逐客令下得再清楚不过。

  这是她的儿子吗?靳岚盯著黑曜,他的无情让她感到陌生。不行,她得去把黑韶找来!曜儿的深不可测不是她能应付的。靳岚一回头,迅速朝外走去。

  听那轻微的脚步声远去,原本埋首於奏章中的俊容抬起,黑眸中闪著精厉诡谲的光芒。

  皇宫侧门前头,停放著顶大红花轿,几名乐夫或蹲或站,有的聊天、有的断续地试著唢呐,调著音高。八名轿夫散落地分散站著,一副百无聊赖状。一名身著大红礼服的媒人斜倚轿杆,掏出红色绣帕拭汗,不住抬头望天,怕给错过了时辰。

  小福子牵引著穿戴凤冠霞帔的殷水浣走到庭前,看见这种模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叫风光吗?连轿夫都是由宫外找来的!皇上答应让浣姑娘嫁出夌岚已经让他够怒火中烧的了,如今还受到这等待遇,他说什么也忍不下这口气了!

  “搞什么啊?公主都出房了还不懂得跪下迎接?一点体统都没有!”小福子插腰大吼,把这些天的郁闷全吼了出来。

  他多替浣姑娘不值啊!委曲求全地出外和亲也就算了,竟连嫁妆也才小小两个提篮,哪里像是公主出嫁的模样?难怪连这些轿夫、乐夫都看她不起了。

  那些乐夫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谈天的依然谈天,调音的反而将声音吹得更尖锐刺耳。

  这群不识货的家伙!他小福子在宫中几时受过这种白眼啊?衣袖一挽,就要冲上讨个公道,却让殷水浣扯住了衣角。

  “别这样了。”殷水浣低道,她知道一向笑脸迎人的小福子是为了她才会这么火气旺盛的。“反正只是送这一段路而已,算了吧!”

  看来士轩国也知道她这名公主的分量多少,她明白他们的心理,一个空有头衔的名位堵了他们的要求,让他们有苦不能言,退婚怕得罪夌岚,但迎娶这名毫无利用价值的公主又让他们心有不甘,所以才会连一个护送的侍卫都没派来。

  但是,她的命走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去在乎的了。

  “浣姑娘……”水浣的淡漠让小福子忍不住哽咽。

  这是浣姑娘一生重要的日子,却是如此冷清,就连向来疼她的皇太后也不见踪影,独留浣姑娘一人出阁,只有他小福子送她,让他怎么不难过?

  “大喜的日子,别哭了。”殷水浣轻道。“送我上轿吧!”

  “小福子不能送你出宫,你要好好保重。”小福子搀著她坐上花轿,泪流满面,却装出坚强的语气让她心安。“我会交代这些轿夫稳著点,要是让浣姑娘受苦,回来我剥了他们的皮!”

  “谢谢你。”头巾阻隔了她的视线,但小福子的用心却深入心坎。三个字包含了无限的感激,小福子对她的照顾她永远铭记在心。

  红幔放下,乐声扬起,随著媒人的低喝,轿身微微晃动。关於夌岚的一切,渐行渐远,而小福子扯开喉咙的“保重”声,也逐渐消散风中。

  “召音公主,下轿啦!”光线随著轿帘揭开透入,隔著覆於凤冠上的头巾往外看去,明亮的光芒交织成一片灿红。

  轿身的晃动加上轿帘的隔绝,让殷水浣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只觉这段路程飞快,快得让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到了。或许是她的内心,还依恋著夌岚不愿离去,越不愿抵达的终点,反而让人觉得到得更快。

  殷水浣眨了眨疲惫的眼,将手交给媒人搀扶下轿。

  没有人上前恭迎,也没有喜乐交接,足以想见她这名公主在士轩国的地位了。殷水浣泛起嘲讽的笑,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怨不了任何人。被头巾罩住视线的她,只能任由媒人将她带入新房,端坐榻上。

  “公主,您在这儿等,我去去就来。”媒人随口交代了句,就听到脚步离去声和房门关上的声音。

  房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殷水浣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盯著自己的红绣鞋尖,怔怔出神。

  黑曜不知对她自愿和亲士轩国有何感觉?这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一抹苦涩泛上心头。殷水浣低斥自己,都已放逐自己到这种地步了,又何必再去挂念?何况,黑曜又能有什么感觉?她的主动求去该是他的解脱吧!

  尽管这么说服自己,却为何泪还是涌上了眼眶?殷水浣咬紧下唇,强忍著不让泪水掉落。突然一双男鞋映入眼帘,一名男子正站在她的面前。

  殷水浣急忙收拾散乱的思绪,正襟危坐,捏紧藏於衣袖中用来做假的沾血绢巾,心头没有新嫁娘的含羞带喜,有的只是强烈的不安与厌恶。她要如何忍受让黑曜之外的男子碰她?

  惊慌之余,殷水浣完全没有想到尚未拜天地,却先送人洞房的举动不合常理。

  一支碧玉称杆伸进头盖之下,将之轻轻挑起,翠绿的称杆在红色头盖的掩映下更形通透。殷水浣一震,直视自己置於膝上的手,挣扎著该不该把头抬高。面前的男子像没了耐性,直接用称杆挑起她的下颔。

  这个举动让她惊惶,视线下意识往上抬,不意竟望进一双含笑的湛黑瞳眸——向来让她捉摸不到思绪的黑曜,正带著温煦的笑直视著她!

  她在梦中吗?这残酷的梦何时会醒?她承受不了梦醒时的破灭伤痛啊!殷水浣心里呐喊,视线却被牢牢锁住,半晌移不开,贪恋地将这不可能的梦境深刻在心版上。

  “为什么哭?”黑曜轻轻用手背拭去她的泪,口吻温和怜惜得让她心酸。

  殷水浣触及眼眶,才发觉不知何时,泪已决堤而出。他的触碰,让她神智清明,这不是梦境,他的温暖,炙热了她的愤怒。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殷水浣用力挥开他的手,退至床榻的另一端,伸袖抹去泪痕,睁著一双明亮怒炽的眼直视著他。

  “这是我的寝宫,我为何不能在这儿?”对她的闪避黑曜不以为忤,反而更好整以暇地坐在另一端,笑睨著她。

  闻言殷水浣立刻环顾四周,脸色一变。这间寝宫她再熟悉不过,连这床褥都还隐隐带著她残留的梅香。这不是清昊宫是什么?为什么她上轿出宫,走了一大段路居然还会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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