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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当你被囚在一个固定的空间里,每天唯一可做的事情只是如何挑衅别人,或避开别人的挑衅时,你会发现阅读成为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四年的时间足够你读完别人八年份的书。

  “是,是,受教受教,钦敬钦敬。”她赶快拱手作揖。

  虽然对他的说法仍然存有许多疑问,为了怕交浅言深又误触他的地雷,她很明智地避开学历的话题。

  锺衡觉得她的反应很好笑,脸色终于松缓下来。“总之,我的植物改良工作小有成就……”

  仙恩闷哼一声。“这位先生,您真是太客气了。”

  他是“Balance”的大脑耶!培育出无数国际名株的植物改良专家,在园艺植栽界随便跺个脚都会地震的人耶!如果这样只能称之为“小有成就”,她们这种未破壳而出的米虫学生都只能去堆肥了。

  “九年前,我外公过世时,‘Balance’还未打出如此响亮的名号。”他好笑地横她一眼。“他这一生都对我母亲极不谅解,但在寿床上,多少是感叹没能好好照料这个女儿的。因此,他将遍布在南台湾的几大片农地留给儿孙,却将唯一一块台北市的精华土地留给了女儿。”

  “他那些儿孙岂不是气死了?”

  “岂只气忿?”他想到那延续数年的讼争、中途母亲的死亡,额侧就生起一阵涨痛。“我们的官司缠斗了好几年,土地才终于名正言顺地传到我手上,当时我手头很紧,所有资金全投入‘Balance’里头,正好有建商找上我谈改建成住宅区的事,两方一拍即合。”

  “当当,晚翠新城便诞生了。”她替他配乐。“好吧,就算你并非出身富裕,是自力苦学的成功人士,可是你现在腰悬万贯总是不争的事实吧?”

  “所以?”

  “所以你捐献一小块地方出来,回馈乡里,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好?”

  被他冷冷一堵,仙恩登时张口结舌。

  “这位先生!”她从草地上跳起来。“我刚才顶着大太阳,陪你聊了几里长的血泪成长史,这就是你回报我的方式吗?”

  软求不成,想来硬的了。他的心里其实觉得很好笑,脸上仍不动声色。

  “原来你听完我几里长的血泪成长史,只是为了向我套交情、讨恩惠?”他慢条斯理垂下手,几乎是立即的,一根湿润的舌头舔上他的手指。

  “小黄,退下。”仙恩被惹毛了,低斥他身前那只大狗腿。“你舔他有什么用?他非但不会同情你,还会反咬你是为了套交情才过去舔他的。”

  “我分得清谁是真心诚意,谁是另有企图。”

  喜爱她归喜爱她,锺衡仍然有自己的原则。而他最大的原则就是——没有任何原则可以侵犯他的工作原则。

  想把流狼狗放养在他宝贝的温室旁?门儿都没有!

  “以前我老觉得看到你很有亲切感,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是彻底看错了。”她拚命跺脚。

  “亲切感?”他眼中有一抹神采飞快闪去。

  “没错!后来我终于搞清楚为什么了,因为你长得像一头牛!”

  那抹戏谑的笑不见了,眼中诡异的神采更盛。

  “没错,不要怀疑,就是牛!就是那种走路、吃草都慢吞吞,任劳任怨,克苦耐劳的大黄牛,我最喜欢的动物之一。”她用力吹开额前的刘海,小脸气得都红了。“可是我现在终于明了,你不只长得像牛而已,连脑袋都像牛!”

  那抹光彩消失,戏谑的笑容跳回原位。

  “大家都是在道上行走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既然你不肯与我方便,那……”她两手抱拳,忿忿一揖。“他日江湖相逢,另见真章。狗狗,咱们走!”

  “汪!”

  一人五犬同时行动,目标右后方,踩着戏剧性的脚步,浩浩荡荡退场。

  道上行走?江湖相逢?他的小仙仙在这十四年之间,到底都读了哪些书?女儿家不都喜欢看一些少女漫画、罗曼史吗?她是金庸古龙看太多了吧!

  锺衡噙着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他之前的想法是对的,现在的E世代,真的比外星人还要难以理解。

  “必先辛苦播种,方能欢喜收割”才是他的人生哲学,用来律己与律人都一样。

  他的人生是自己一路苦上来的,所有成就全靠自己这双手拚命挣取,他做得到的事情,没有理由旁人做不到。

  虽然没能帮上她的忙,心中有些强意不去。但她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该是时候学一学“人情”与“义理”并非那般容易的事情。若只靠三言两语就能讨来一块价值不菲的绿地,天下间便处处是白吃的午餐了。

  外表朴实是一回事,本质上的他是个精于计算的人。

  他深呼吸一下,让叶绿素的味道渗透进肺脉里。风儿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拂弄得人心旷神怡。

  他微微一笑,负着手,慢条斯理地踅回自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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