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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他不得不终止对佳人俏颜的迷视,不耐烦的往下一看,搅局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那只大白免。敛影饲养的宠物正坐在他的腿上,把他的手相当成红萝卜啃,使他的指间痒痒麻麻的;而在它两颗巨大的门牙不停地啮咬着他的手指时,它健壮的后腿也使力地前进,似乎想将他驱离她的身边。

  兰析朝那只胖得有点不像兔的大白兔冷瞪一会儿,缓缓挪开与敛影之间的距离,大白兔将他赶开之后,马上代替他跳迸敛影的怀里,在敛影的胸腹间大大方方地磨蹭,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一股酸味浸人他的体内,渐渐地开始发酵,迅速膨胀。

  "这兔子你养来何用?"养只狗可以看门,养只猫可以捕鼠,但养只免…她养来防狼吗?

  "不用水镜时,它是我的小向导。"敛影一手捂着酡红的脸蛋,一手爱怜地轻抚大白兔。

  "它是兔不是狗。"一只兔子能带路?别笑掉它的两颗大门牙了!

  "它很聪明。"敛影含笑地为它辩驳,只手逗弄大白兔的双耳,让它舒服得连两眼都闭上,四平八稳地赖在她的大腿上咕噜咕噜地打起盹。

  兰析愈看那只兔子愈觉得刺眼。

  "你养了多久?"他多靠近她一点都不行?而它竟然把他赶跑,好来睡在她腿上?

  "很多年。"白仟陌在过世前,总怕她一个人会觉得孤单,于是把它送给她作伴。这些年来,它一直代替白仟陌陪在她身边,就像白仟陌的关怀不曾离开。

  "老兔子。"

  敛影怀里的大白免听了兰析的话后,立刻张开两眼竖起了长耳,晃头晃脑地跳至他面前,朝他仰视了一阵,接着在他的手指上大大地张口一咬,然后又摇摆着长耳,蹦蹦跳跳地跳回敛影身上,仿佛在对他撂下战帖似的,斜睨着眼对他露出胜利的白牙。

  咬他?这只食草类的小畜牲咬他?

  兰析抬起手指,发现上头被咬出两边带有血迹的保保齿痕,他冒火地转瞪那只作恶的兔子,但在迎向大白兔眼底的凶光时,他的火气却迅速消散,反而换上了不解的迷思。区区一只兔子,它会用这种似有深仇大恨的眼神看人?竟然会对他有这么深的敌意?

  看那只对他怀有敌意的大白兔赖在敛影怀里,既享受又防备地用红通通的大眼瞪着他,他忽然有些领悟它咬他的举动所为何来。

  兰析的两眼瞬闲眯成一条细细的窄缝。

  "这只兔是公还是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把他当情敌不成?

  "公兔。"敛影不知怀里的兔子对他做了什么,还将腿上的兔子抱起,想要借给他玩一玩。

  "早饭我想吃三杯兔。"很好,他很久没吃兔肉了。

  "不能吃它!"她吓得赶紧将双手收回,保护地紧紧把兔子抱在胸前。

  大白免得意洋洋地亮出大门牙,示威地对两眼喷火的兰析抬高下巴,长长的耳朵前前后后地招摇晃荡。

  兰析闷闷地看着大白兔胜利者的姿态,猛然发现自己在做一件很蠢的事——与兔子吃醋。

  敛影举着不动,光滑的脸孔掠过一丝苍白和不安。

  即使看不见,在这人群纷扰的客栈大厅里,她仍可以感受到一波波诧异的眼神投注在她身上。人们一定都在看她吧?都在猜测她这个瞎子该怎么用膳。

  打从被兰析从天狩阁强行带走后,兰析伊然就像名保护者,自动自发地照料她的一切,不给理由也不让她问原因;大半的时间里,他都沉默得很,总是静静地看着她。

  闷在客房里两天,兰析看她只会待在房里玩大白兔,认为她太安静也太少活动,一点也不忌讳她眼盲的不便就把她带到外头来。他不把她的眼盲当一回事是很好,但他有没有想过,人们会怎么看她?教她在人前用膳……他忘了她看不见吗?他是想让她在人前出窘吗?

  没把水镜带出来,她根本就看不见摆在她面前的饭菜是什么,又是在哪个方向,而兰析的动作又很轻,她的耳朵听不见他细微的音量,也无从听音辨位、一直枯坐在这儿,鲜少有过的情绪都在此时冒了出来,第一次真真正正体验到她是个瞎子的事实。她可以听见邻桌的客人已在对她议论纷纷,还有许多耳语四处八方的在大厅里流窜。她好想找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天晓得还有多少人在对她指指点点?和她同坐一桌的兰析,他不以她为耻?

  兰析吃了些许饭菜后,发现敛影都没用饭菜,一迳地拿着筷子发呆,而与她形影不离的那只大白兔倒是大方地坐在桌上,两只前脚紧抱着一颗高丽菜,大啖甜美可口的午饭,完全没理会它主人的异样。

  "怎么不吃?"她的兔子都快吃得肚子滚出一圈圆球了,而她碗里堆着原封未动的白饭,也没动筷。

  "我……"敛影捉紧了筷子,将头垂得低低的,不知该如何启口。

  "你不喜欢在外头用膳?"兰析勾抬起她的脸庞,察觉她脸上有股沮丧和难堪。

  她脸上流露出不自在的神色,对他承认,"我看不见。"

  "我挟给你。"他殷勤的为她挟来各色菜肴,在她的碗里堆成小山高。

  嗅着阵阵菜肴的香味,敛影很感谢他的周到,但……这叫她怎么吃?她连碗在哪里都不知道。

  "客栈里的人……他们一定会觉得我很奇怪……"隔桌的客人已经在对她窃窃私语了,说她是个瞎子…在她心里动荡的感觉是什么?自卑吗?自怜吗?

  由她抖瑟的双手,没见到她常抱在怀里的那面水镜,兰析恍然想起她双眼的不便。他居然忘了这事!和她相处时,她总是能用那面镜子看到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完完全全把她当成与常人无异的女人,现在到外头来,才又突显出她难堪的困境。

  "是我没顾虑到你的感受。我带你回房吃。"他放下碗筷,一手拎起还在吃个不停的大白兔,一手扶着她起身。

  "谢谢。"她感激地颔首,极力忍下听到那些讨论时的羞耻感。

  "兰析,看来你过得挺逍遥的嘛。"一个男声叫住了他们返回的脚步。

  兰析并没有回头,只对那耳熟的声音挑高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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