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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不,不是的,我并不是真的想离婚,只是对于自己在他心中的无足轻重而感伤。我只是想知道,这三年共处的时光,是否能让他多少在乎我一些……只是没想到,他竟眼也没眨,连问声为什么都没有,就潇洒地放弃了我,连一丝丝努力都不曾……”她愈说愈难过,眼泪又收不住的猛掉。

  依两人的默契十足,丁以宁很快地就了解了她的意思:“傻小澄,你错得离谱。你晓得吗?如果你不是真心想离婚,那就不该轻易让这两个字出口,若是弄假成真,那会造成你一辈子的遗憾,就算你再懊悔悲泣,都挽回不了了!你难道不晓得,婚姻是不能试探,也无法试探的。你们是夫妻,心里想什么,就该开诚公地和他谈清楚呀!何必这么迂回?毕竟他不是你,无法完全了解你的想法,你都说要离婚了,他还能怎么说?声泪俱下地要求你别离开他吗?你明知道他的个性不是这样,就算在乎,他也不是会将喜怒形于色的人,只好成全你,放一个不想留下的人离开,不是吗?”

  “可……可是,他的态度好冷淡,我的去留对他完全不造成影响,我心中的悲哀,你不会懂的!”每当思及他冷漠的神色,她的心就阵阵刺痛,想平抚都平抚不了。

  “那就让事实证明吧!如果他真的是这么一个无情的人,我不反对你离开他。反正,这样的男人也没有什么好眷恋的,永远只能付出,却得不到一丁点回报,相信你就算回到他的身边,也不会快乐。”“我……”丁以宁说得没错,这正是她当初的想法,可是,当经由别人口中说了出来,她的心口竟没来由地疼了起来。离开他,从此过着没有他的日子……光是想,丁以澄便茫然得失了魂,隐隐的痛楚是惟一的感觉,她真能离开他吗?

  又是一个深沉的夜。

  挣扎了好几日,康子谦依然提不起勇气去找丁以澄,怕无法承受她当面的拒绝,更怕她表达决裂的言语。一拖再拖,他总是为自己找了千百个借口;他心里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再过一段时间也许能冲淡她的怨怼,淡化离婚的冲动……等等之类的。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是下意识地在逃避,拒绝那一天的到来!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是夫妻,可是,若她给了他不想要的答案,那么……他没有勇气再往下想,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她坚持离婚,他会依了她,尽管那会撕裂了他的心。望着摆在梳妆台上的离婚协议书,他痛苦地抱着头。从没有一张纸能这么令他痛恨,让他想撕成千万碎片,他最不愿见到的,就是丁以澄的名字出现在这张纸上。如果可能,他多想毁字灭迹、烧得片甲不留啊!

  一天又一天,他得到的不是更完善的心理建设,而是更为噬心的折磨,愈是回忆他们过往的种种,他就愈发恼恨自己。他不曾关怀过她、不曾试着了解她、不曾在意她的喜与悲,关于她的一切,他几乎一无所知!一点一滴地回想起来,连他都无法原谅自己了,为什么从前他—直都没有发觉自己竟是这么的可恶?有哪个丈夫会当得这么恶劣的?简直视妻子如无形,待她总是没情没爱、冰冰冷冷的,还真亏了以澄能忍受他三年。随着这样的觉醒,接踵而来的,是更深沉的恐惧。

  天哪!这样的他,如何能开口祈求她的宽宥?依丁以澄的柔顺温婉,三年内从未有过一言半语的怨词,若非已万念俱灰,又怎会轻易提出离婚呢?他们真的就这样完了吗?

  不甘心哪!在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想好好呵疼、补偿她的,她怎能轻言别离,就这样离他而去?只是,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呢?这三年的表现,他有何颜面要求她什么?微颤的手,轻轻摊开桌面上的离婚协议书。这就是结局了吗?这就是他们的结局吗?老天在惩罚他过往的无心,让他领悟自己的深情,再来品尝失去的苦涩?如果这桩婚姻对她而言,已成为沉重的桎梏,那么……他至少可以做到替她解开它,还她自由的呼吸空间……天哪!这竟是他惟一能为她做的。

  这三年,他已欠她太多,他甚至悲哀得连挽留她的立场都没有。若说她惟一要求的补偿便是这个;他会的,再心痛,他都会成全她!咬紧牙关,他迅速握住笔,片刻也不敢迟疑,毅然决然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因为他知道,再多犹豫一秒,他便会后悔,且再也没有勇气签下它!  ‘犹如利刃割心,一道剧痛划过心扉。他颓丧地丢开笔,迟疑三秒,趁勇气尚未完全消退之前,他抓过电话,飞快按下已在脑海翻转了一个晚上的一串数字。接电话的,正巧就是她。

  “以澄,是我。”他急切地开口。

  另一端,倏地沉默了下来。

  “以澄?你在听吗?说话呀!”为什么不回应他?是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吗?“我在听。”声音低低的、轻轻的,他无法揣测她的思绪。

  “这阵子……你过得好吗?”天!这是什么夫妻?什么对话?疏离得让他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不好,她当然不好!没有他的日子,她怎么好得了?

  “我很好。”她低幽地说着违心之论。

  是吗?她很好?却苦了思妻如狂的他:“明天……

  以澄,你有空吗?我早上过去一趟。”

  她心头蓦地缩紧了:“有事?”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是何等的颤抖?该来的终究要来了吗?他干涩地咽了咽口水:“是关于——我们的婚姻问题。这一个多月,我想了很多,有些事,我不得不认真面对,我……必须和你好好谈谈,因为……”他困难地顿了二下。噢!天哪!为什么他从来不晓得一句话有这么难以启齿?不过就是一句:“我爱你,所以不愿离婚!”连三岁小孩都会说,怎么他讲得零零落落,拙得要死?“子谦!”而她,也及时出声阻止了他,正巧免去他词穷的尴尬,“有事明天再说好吗?不论如何,我等你。”她下意识阻止这一刻的到来,懦弱也好,不敢面对现实也罢,她就是不想在全无心理准备的时刻,面对他们再无瓜葛的言语宣告。“也好。”康子谦说不出是失望,抑或如释重负,“你早点休息吧!”

  挂了电话,两人皆陷入低迷、失落的情境中,而心,是同样的彷徨。

  一路上,康子谦始终心绪不宁,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紧紧抓住他恨不得能丢到天边去的离婚协议书,忐忑难安地揣测丁以澄可能给他的答案。是断然的回绝?还是她愿意再给他们的婚姻一次机会?

  也许他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但,他还是会尽其所能地挽留她。他会告诉她,他已用整个灵魂在爱她,虽然他以往并没有好好珍惜她,但他会在未来每一个日子里,用尽一切心力来补偿这三年他所亏欠她的!他但愿手中的鬼东西这辈子都不必用上,只要她一点头,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它撕成碎片,但……若她执意坚持最初的想法……他沉沉地倒抽了一口气,是的,他会认命地以双手奉上,成全她。

  额际隐隐胀痛着,那是一夜失眠的结果。他想了一个晚上,也辗转反侧地在悲与喜之间摆荡浮沉,他们之间是聚是散,很快便会有答案,然而愈是往她家门的方向行进,他的心便愈是剧烈的不安。丁以澄呀丁以澄,你究竟会给我什么样的结果?

  一个精神状态不佳,再加上魂不守舍、心有旁骛的驾驶者,如果会发生什么意外,那也不值得惊奇,是吧?那是一个没什么车子的十字路口,但是人在倒霉时,喝凉水都会塞牙缝。当心神恍惚的他,将目光由手中装着离婚协议书的牛皮纸袋拉回到眼前的路况时,已来不及闪开由右侧驶出的轿车,正巧他又欲转向同方向,在对方车速极快、而他又闪避不及的情况下,就这样迎面撞了上去——一阵剧疼传遍四肢百骸,本来就已隐隐作疼的头,擅上了前头的方向盘,他潜意识里捏紧了手中的离婚协议书,细语般的呢喃逸出唇畔:“以澄、以澄、以澄……”几不可闻的声浪,尽数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失去意识前,他脑中深深烙下的,是娇妻细致柔美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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