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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他闭了下眼,内心纠结。“小容,别为难我。”

  “我为难你?”这四字听进耳,竟觉格外讽剌。“我曾经为难过你吗?就是为了让你没有任何的挂虑,我什么事都自己吞、自己扛,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你承受了什么,你问问自己的心,我几时让你为难过?

  “婆婆念我、说我傻,我觉得这是我自己活该,为了爱你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赔上自己,我不会有一句怨言,但是今天,连我唯一的、最重要的亲人都拖下水,为我的爱情陪葬,你还要我怎么样?继续体谅你?

  “我唯一的亲人只剩一口气了,她一直在问你来了没有。我只是想让她看看你、给她一句承诺,说你会好好照顾我,让她可以安心地走,这样的要求也很过分?也是为难你?”

  “那你要我怎么办?不管叔赵的死活?”肝衰竭,命危——每收到一张病危通知,都是家属椎心的痛。他们还在等医生的检验报告,也许他可以救叔赵,这一走,叔赵若真怎么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在三叔临终前保证过,会护着叔赵。

  下个礼拜,就是叔赵的二十五岁生日了,他不想以后这个日子,就只剩下痛楚遗憾。

  她突然在另一头静默下来。

  各据一方的窒人死寂持续了半晌,她突然发声。“仲齐,你爱我吗?”

  他一怔,第一时间竟答不出声。

  “你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一次都没有。无论是我向你告白时,还是开口要我跟你结婚时,甚至是这三年当中。你只是恣意索求我的爱情,却不曾回应分毫。”这个答案,其实很清楚,他知,她也知。

  “你不爱我。”她代他,说了出来。“更正确地说,你根本不懂要怎么爱一个人,只是刚好,我爱你的方式,是你可以接受的,你享受被我所爱的感觉,将我当成避风港,在身心倦累的时候,才会想起我。你在利用我,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刚好这个女人太爱你,愿意被你利用。如果我曾经吵闹、曾经有过非分要求,让你有一丝为难困扰,我们的关系还能维持这么久吗?不可能,你怕是早就断得乾净了。

  “所以我不能跟你的工作、跟你的家族责任、跟你的兄弟亲人,甚至跟一些芝麻蒜皮大的事争宠,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争不过,在你心里,我是敬陪末座,我的事你从没认真放在心上过,一旦争了……恐怕也会失去你。”她爱得如此卑微、如此委曲求全,他曾经看到过吗?如果他对她有一丝丝在意,曾将她放在心上、重视过,又岂会浑然不觉?

  他不爱她,所以轻忽。

  她不是笨蛋,怎会不知?

  “所以——那晚,你其实连一秒都没有犹豫,就决定舍下我,赶回你的亲人身边,对吧?”她不是真的想为难他,逼他放下亲人来到她身边,她要的,只是他的挣扎,至少,那代表她在他心中还是有些重量,那她或许还可以甘愿些,但——从来都没有,她连他的一秒,都要不到。

  爱一个人爱到这地步,也够悲哀了。

  他粗了声,一句话也反骏不出来。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装傻下去吗?我们……就这样吧。”就当是作了一场梦,他本来就不是她能够拥有的男人,梦醒了,也该回归现实。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声音一阵紧绷。

  “我们分手,你今天若不来,以后就再也不必来。”这是她头一回,强势向他提出要求,赌他的一点真心。

  “小容,不要在这个节骨眼吵架好不好?我们现在状况都不好,先各自冷静一下,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释。婆婆那里——我会看情况,尽可能赶过去,好吗?”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各自挂了电话,他往后仰靠玻璃门,闭上眼,掩去眸底的纠葛痛楚。

  她指责他,不懂爱,待她不上心,但——她又怎么知道,他连怎么爱自己,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他所有的心思,都只有他的家族,如何让每一个人更好、如何不让爷爷辛苦创立的事业毁在他手中,他拚尽自己的全力。

  这辈子,他早就将自己奉献给家族,连自己都容不下,又怎么装得下她?

  他不爱自己,也不爱她。

  但是,贪恋她给的温暖、贪恋被她所爱的感觉。

  他知道这对她不公平,也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自私、清楚自己亏欠她,可是,他无力还。

  他不知道,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该怎么去爱她,回报她最想要的爱情。

  他自己,又何尝不痛苦?

  “二堂哥?”

  身后传来杨叔魏迟疑的呼唤。

  “怎么了?”他挺直身,回头。

  刚刚……是不是在二堂哥眼底,看到一抹泪光?

  虽然擦得很快,但,他有看到颊畔留下的残泪。

  “那个……护士刚刚来通知,检验报告出来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话未说完,杨仲齐几个大步迈开,率先走在前头。

  医生已经等在加护病房门口。

  “亲属里有没有比对符合的?”他一来,劈头便问。

  叔赵情况太紧急,多拖一刻,变数就多一分。

  “杨仲齐哪位?”

  “我。”

  医生点头,抽出他的检验报告递去,以及,捐肝的手术同意书。

  “你考虑看看,要不……”

  一目十行看完报告结果,他直接抓来手术同意书,一秒签完名,再塞回对方手里,连犹豫都不曾。“请用最快的速度安排手术!”

  杨叔魏眼眶泛红,满心感动。仲齐哥明知道,大哥实质上跟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却仍愿义无反顾。“谢谢你,仲齐哥……”

  杨仲齐瞪他一眼。“我救我自己的兄弟,用不着你谢。”

  更久、更久以前,那时,叔魏还是个不懂事的小笨孩。

  父母出国洽商,原本,是晚三日才会归来,只是为了陪独生子过十岁生日,提前划了后补机位,却成了那班死亡班机的两抹幽魂。

  他连哭,都哭不出声。

  父母是变相地为他而死,他有什么立场哭?

  他更怕,那么疼他的爷爷,会不会也这么想?然后开始讨厌起这个害他最心爱的儿子赴上死亡班机的孙子。

  他讨厌自己的生日,他不出生就没事了。

  但爷爷说:“这个家,原本是显仲在扛,现在他不在了,当儿子的就要担起父亲的职责。”

  他懂了,也重新找到自己人生的立足点,可是……心还是好痛。

  那时候,只有叔赵知道,他每晚流不出泪的无声哭泣。

  他总是来陪他,安静地弹琴给他听,弹一整晚,重复弹同一首。

  他还记得,那是萧邦的《夜曲》。

  每一晚都弹,一弹就是大半夜。八岁小孩,没有更好的安慰技巧,他只会弹钢琴,傻气地想到用琴声来安慰他。

  直到有一晚,乾涩的眼眸突然涌出水来,停也停不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旋律会让他那么想哭,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放声痛哭起来。

  叔赵坐在他旁边,拍着他的背,八岁小孩能想到的极致安慰,只是一句——“没关系,我爸爸分你。”

  “我其实……很害怕。”不敢告诉任何人的心事,只能对年龄相近、与他感情最亲厚的叔赵说。颤着声吐实:“爷爷说,要把这个家交给我,代替爸爸做他的事情,可是……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我怕……我会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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