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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真的——打定主意就这样了吗?与她相守一生,不去探问过去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毒也是有等级之分的,他身上所中的毒,有几种得花上珍贵药材调配,反复炼制,极为稀有,足见他不是一般人家,死也硬是要死得比人贵,否则坊间一把老鼠药不更便宜省事,一了百了?

  那些毒,有些只封他内力,却不伤及性命,应该是有人不希望他回去,可又不忍他死。

  也有一些是囫囵吞枣,随意灌他坊间毒药,一堆奇奇怪怪的毒在他体内相冲又相克,把他身体弄得一团糟,连自个儿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纵是如此,在他最初的茫然过后,也能很快地站稳脚步,适应并接受身处的环境,展现出无比沉稳,思虑缜密,妥善地打点一切。

  一个面容半毁的人能够表现出如些的沉然若守,足见他过去来头绝不简单,那是长年培养出来的自信,不习惯于自卑自怜。

  她静静旁观,看着他逐日展现的本质,心里愈明白。

  他不傻,她能想到的,他心里一定也有数。

  那一坛开封的女儿红,是她在心里嫁了他,无论将来如何,她都了无遗憾。

  没了世俗的认定与牵绊,将来之事会容易许多、也看淡许多。

  说穿了,不过是图个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坦然爱其所爱,爱过,便不悔了。

  可没料到这傻子当真得紧,硬要讨一场婚礼,逼得她不得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找它做什么?忘了就忘了,属于穆浥尘的一切,就是我人生的全部。”他倒没那那些复杂心思,坚定而毫不犹豫地回她。

  “若是——你过去曾娶妻呢?娇妻在家中苦苦盼着你的归来,你又当如何?”

  “不可能。”他想也没想。

  “逃避。”

  “不是……”他凝思着,要如何解释。“感觉这种事骗不了人的,我对男女情事……没那么熟络……那不是成过亲的男人该有的样子。或许我不敢说自己多干净,但……经验必然不多。”

  也是,他极好逗,随便撩拨一下就浑身躁热得要着,敏感得很,不像深谙此道的男人。

  就如同他对经商的熟悉,若是心上曾有过谁,不会不留痕迹,那种心动的感觉,很陌生也很无措,像是情苗初动,才会总是拿她没辙。

  唯一耽虑的,只是无意间负了谁,若这一生唯一的情动已在她身畔,他还有什么好迟疑?过往一切尽皆抛舍,也不可惜。

  过去的他已死,如今这个重生的他,是她的。

  “我说你呀,聪明一世,怎就在这一头犯傻?会弄得我一身毒毒伤伤的过去,有何好留恋?就算真回得去,你认为我会愿意放弃眼下宁馨喜乐的安稳日子不过,再卷入那些个是是非非里头,寝不安枕,日日较心机?要财,我自个儿的双手也有能力挣来,可穆朝雨不是哪儿都有的。你要真不放心,咱们买个铁耙放家里头,要有人来跟你讨我,不用客气,用那个把他们轰出去。快点,娶我、嫁我,自己选一个。”

  这不是赖定她了吗?穆朝雨看了好笑。

  他说,穆朝雨不是哪里都有的,如此看重,如此眷恋,如此坚定,世间一切尽皆能舍,唯她不舍。

  这个沉然若定的男人,唯一的卑微也只在爱情里,情窦初开,学不会做生意时的圆滑技巧,笨拙而生涩地任她吃定……

  心房乍时软得一塌糊涂,化为暖暖春水,她朝他伸了手,“拿来。”

  “什么?”

  “嫁妆啊!想赖呀,一穷二白,也想进我穆家门?”

  “……”事实上,他还真的很穷。

  那些家产全都在她名下,他真的、真的只是卖身穆家的忠仆,不支薪俸,还得日夜操劳,其心可表日月,完全没有谋守家财的野心,为何都无人信他呢?

  婚事一说定,他便有计划地一步步采办成亲的大小事宜,三媒六聘、礼单、宾客名帖、酒宴……全都自己来,不假他人之手。

  他想过了,成亲前数日,依古礼夫妻不得会面,让她先回村子里住几天。那是穆家的老宅,由那儿将她迎入新家,也算合乎情理。

  她看了,笑说:“何必弄得那么麻烦。”依她看,那日夜里,树下拜一拜就挺省事的,了不起再请人来吃吃喝喝一顿便是。

  他却回她:“怕你不认账呀。”

  这女子别的本事没有,就会装蒜耍无赖,少个步骤怕日后落她口实,他要名正言顺,教世人皆知他俩是夫妻。

  啧,没见过比他更计较名分的男人,成天追诗着要她给个交代。

  婚事全教他一手包办了,她闲来无事,只能剪剪窗花红纸、绣绣鸳鸯打发时间。

  这日,他又出门采办去了,她鸳鸯绣得无聊了,正想溜外头晃晃,家里就来了个出乎意料的客人。

  “穆——浥尘是吧?听说他住这儿?”听来客喊得也挺生疏别扭,八成也不顶熟的。

  她一句话也应不上,呆呆憨憨地瞧他,目光随他挪移,不曾移开一瞬,连倒杯水待客都忘了。

  “你——都是这样待客的?”被人死死瞧着,对方倒也不介意,从容步入厅堂,悠然落坐。

  上天为证,她不是天天都如此丢人现眼的,会如此反常,实在是因为——

  回不来的神魂仍然恍恍惚惚,魂游九天,一个傻到极点的问句便飘出她唇畔,“你这脸皮——是真是假?”

  男子意态潇洒,一派风流样地调戏她。“如假包换,你要摸摸吗?”

  “喔。”她伸了手要去摸,才想到——不对!再像也不是他的小穆子,怎么可以乱摸,有人会喳呼乱叫,跟她清算的。

  抽回手,再甩甩头,她总算清醒一点。

  可再怎么想还是不对,这世上怎会有人这么地像……

  她忍不住偷觑一眼,再一眼。

  原是怀疑某人在捉弄她,不过这种事通常都是她在做的,他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个胆敢捉弄她。

  何况,那神韵、姿态到每一个眼神流转,由头到脚,除了那张脸皮没一处像的,她家小穆子沉稳多了,目光也清明正直许多……

  反正,怎么比都是她家的最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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