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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请不要赖着我。

  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有这段耻辱的过去。

  她一直以为,他会恨她。

  任何一个男人被视为耻辱、急欲抹去,都会恨她到至死方休。

  但如果是一尊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痛的木偶娃娃呢?

  她必须抽空了情绪,不让自己有知觉,才能够将话平板地自口中吐出,这样的她,要他怎么恨?

  她一定不晓得,她当时的模样有多让他心痛。

  他不想逼疯她,她已经承受太多的指责与压迫了,他不希望这其中也有他一份。在当时,她也无法再承受更多,他只能顺着她,暂时瞒下一切。

  凭借着夏立树留给女儿百分之三十,以及自己手中百分之十的股权持有,她进入公司,强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吸收、学习一切,担起因夏立树骤逝、母亲卷款而去的冲击下风雨飘摇的夏氏企业。

  晚上,她再去学校进修,接续未完的学业,充实应有的商业知识。她知道以她目前的实力,仍不足以扛起一切。

  那段时间,他看着她蜡烛两头烧,睡不到五个小时,光是筹措公司运作的资金缺口,她便已心力交瘁,就连生病,都不肯让自己躺下来休息,他怎么劝都没有用。

  她转变太大,以往的她像个骄傲的小战士,只要碰触到她的敏感界线,就会挺直腰杆反击回去。

  他想念过去偶尔逗逗她,就能激出噼哩啪啦的火花,那个富有个性的高傲女孩实在美极了。

  但是现在的她,像是将原本那个充满生命力的夏以愿压在灵魂深处,不见天日,就像一具没有知觉、没有思想的机器人,麻木地运作、再运作。

  短短一个月,她已经瘦了一大圈,红润脸容被毫无血色的苍白所取代,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她和一抹游魂根本没两样。

  他怕,这样下去她早晚会逼死自己。

  如果他无法影响她,那他希望另一个人可以。

  夜里的婴孩啼哭声,他狠下心不去搂抱抚慰,想藉由那样的哭声唤起她一点点的知觉、一点点的眷恋。那是由她身体里分出来的一块血肉,曾经与她同步呼吸、笑泪与共,他不相信她会没有感觉!

  她循声而来,静静地看着哭红了脸的小娃娃,像是挣扎,又像是胆怯地伫立片刻,才缓缓伸手抱起她。

  “对、不起,你不要哭……”

  小娃娃哭慌了,终于盼到温暖怀抱的怜惜,小小手掌揪握住,便怎么也不肯放了。

  小小指头缠握住她的小指,那么依恋,像是怕被她遗弃般握得好牢,她的眼泪无预警地一滴滴落下,和怀中婴孩混成一片。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存心要抛弃你……真的,对不起……”

  自从回台湾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流泪,释放出心底沉积的巨大悲伤。

  她自己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明知道那有多痛,她怎么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伤害她的孩子?

  一瞬间,她似乎醒了。

  在这世间,她还有责任、还有眷恋。

  在人生最晦暗的那一段,小小指掌的抓握看似脆弱,却蕴含巨大力量,揪紧了她心底最后一块柔软角落,让她不至于随波逐流,在命运的洪流中灭顶。

  她无论再累、再晚回来,一定会去抱抱她的孩子,看着孩子安稳的睡容,然后便能挺直腰杆,面对下一个明天……

  那时,对人性已经极端不信任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上的负累,尤其是来自于他的感情,只会让她对宁馨愧意更深。

  她和她的母亲,联手毁了宁馨的世界,她绝不可能心安理得地与他在一起,于是他只能退开,用冷言讽语相对,让她心里好过些,不至于觉得对他太过愧负。

  那并不难。

  毕竟他这辈子还没被女人抛弃过,这对他的男性自尊是挺受创的,要配合演出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怨是有那么一点怨,气她太轻易放弃他,但要他放她自生自灭,他可办不到。他总是与她同进退,在旁人看来,那是瑜亮情结、互不相让,但是她真正想做的事,他几时没成全过她?

  他是她的后盾,替她撑起一半的重量。

  那从来就不是竞争,不是掠夺或报复。

  一开始不懂,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不相信聪慧如她,会看不清这一点。

  他以为,她身上背着的包袱总会有卸下的一天,他只需要等,耐心地等她还清了那些她认为她亏欠的,然后就能无债一身轻,用最真实的自己回头来寻他,真心地拥抱他。

  但是他错了,她内心的愧责已然根深柢固,她走不出来,也没有勇气伸手握住他,只因为他是宁馨想要的人。

  因此,他势必得做些什么。如果他永远只是在背后默默地等待,无论等多久,他永远等不到她,他不甘心这辈子只能拥有她的心,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在阳光底下牵她的手,告诉全世界她是他的。

  所以,在小冬儿四岁那年,她坐稳公司大位,而他搬离夏宅,抽离她的生活。

  所以,在小冬儿七岁这一年,她誓言永不相依,而他远调海外,彻底地离开她的视线。

  作出这样的决定,很冒险,但是他必须让她看清,没有他的人生就是如此。

  七年,也够了,要真欠了宁馨、欠了夏家什么,也该还清了,他不能永远无底限地宠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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