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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他只是想太深、考量得太远、顾虑的是现实层面,不见得是不在乎她,不愿负责。

  她想了一个晚上,拿着手机反覆犹豫该不该拨号,它先了一步响起。

  “宛心,快来医院,爸出事了!”杜宛仪急促的声律敲进耳膜,震得她脑袋一片空白。

  足足有四年的时间,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的交谈,因为一开口,总是争执,他无法认同她的言行,她无法认同他的价值观,最后,几乎不往来了。

  没有想到,再一次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心肌梗塞?!发心脏衰竭,事发突然,没人预料得到。

  他说,他想见她……

  匆匆赶到加护病房,她胆怯地不敢上前。

  自从十多年前,为了徐靖轩而违背父亲、令他彻底失望后,她就不曾再指望他会原谅她,那为什么在这一刻,他唯一想见的人,会是她?

  “心、心……”

  他好久没这么叫她了。豆大的泪珠跌出眼眶,她不再迟疑,上前握住父亲颤抖的手。

  他从未有过如此软弱的一面。小时候,她好崇拜他,觉得爸爸无所不能,天大的事情都扛得起来,不像现在,连举个手都做不到……

  “你想说什么?”她忍住哽咽,倾身聆听。

  “你……和十年前……那个浑蛋……”

  “你想叫我离开他,是不是?”她记得,他好反对她与徐靖轩在一起。

  “是不是……你……怀孕……”

  “对。”她想,是姊姊告诉他的吧。“还是,你希望我别生下来?”

  “我……希望……希望……”他喘息,脸色白得发紫。

  “什么?”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

  当那轻不可闻的呢喃飘进耳畔,她眼泪溃堤,汹涌地淹没了丽容。

  希望……我的女儿快乐……我要她幸福……

  他交代的,不是命令她能不能与谁在一起、可不可以生下小孩,是只要她快乐就可以了,会不会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会不会使杜家蒙羞,一点都不重要。

  “爸——”她脱口喊了出来。

  许多年了,她不曾再喊过这声称呼,她不晓得他听见了没有,唇畔带着一抹好安详的笑容。

  医护人员在她眼前来来去去,她什么也感受不到,麻麻木木地坐在急诊室外,杜宛仪伸手紧紧抱住妹妹,心疼她脸上彷佛找不到路回家、迷茫空洞的神情。

  直到凌晨,杜明渊与世长辞。

  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她怎么也无法接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二十四小时不到,便成了毫无生命迹象的遗体,如此突然?

  杜明渊辞世,她留下来打点丧礼事宜。名分上,她终究还是杜家的女儿。

  父亲头七那日,她在灵堂前守灵,杜宛仪来到她身边,轻声说:“有些事情,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她递出手中厚厚的牛皮纸袋。“这些是从爸书房的保险箱里找到的,保险箱密码是你的生日。”

  正欲往旁边搁置的手一顿,她收回手,抽出里头的物品。

  很厚一叠,是她小时候得过的奖状,成绩优异、演讲比赛、运动会冠军、甚至连全勤奖状都在。那时,他总是只瞄一眼便往旁边搁,她以为这些奖状早扔了,没想到保存得这么好,厚厚一叠,像是对这个女儿极引以为傲……

  一张不属于奖状的纸张飘落地面,她伸手拾起,怔住,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意外吗?我也是。原来爸爸早在你出生的那一天,就悄悄做过亲子监定,你是杜家的女儿,货真价实。容姨是个糊涂妈妈,连女儿是谁的都弄错了,连带地我们一群人也跟着错了三十二年,只有爸爸,从一开始就知道事实。心心,你是爸的女儿,我的妹妹。”

  “那为什么……”他不说,还对她这么冷淡?他就这么恨妈妈,连带恨起她,不愿承认有这个女儿吗?

  “我想,应该是又爱又恨的矛盾心情吧!你长得太像容姨,爸也是骄傲的男人,他全心珍爱却背叛他的妻子,以及口口声声说孩子不是他的那种羞辱,他也很难释怀。你说,在人前,他还能拿什么态度面对你?”

  抱着她亲亲爱爱地瞅两口,喊着‘宝贝小公主’吗?怎么可能!

  泪水一滴又一滴掉落在监定证明上,一直以来面对杜家人的自卑与羞惭,在泪水中蒸发。

  是释然,也是骄傲,她是杜家的女儿,她有一个好了不起的父亲,她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就算被父亲怨恨,那也没关系了。

  杜宛仪张手拥抱,收容妹妹的泪水。

  父亲中年得女,一定会把她宠到骨子里去,本该是个幸福的小公主,却被命运摆了一道,让她承受这么多不公平待遇,她当姊姊的怎么会不心疼?

  “心心,爸其实很爱你,只是说不出口。以前,他常常一个人在书房里独处,不让任何人打扰,有一次,我看见他带着微笑,翻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这里头有一本手记,我翻了前面几页,我想,那是他要留给你的,不方便再看下去,里面都是爸爸来不及对你说的真心话,你可以慢慢看完它。我不希望你心里埋怨爸爸,他也有他不为人知的无奈和苦处。”

  杜宛仪摸摸她的发,到一旁燃烧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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