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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如此的大言不惭,听来却俏皮可爱得令人怜爱,他的心,浅浅动了。

  于是,他不再一笑置之,而是告诉她,一个礼拜后的圣诞夜,告诉她答案。

  那一夜,他在家等了她好久、好久,她没来,而他等到的,是一通医院来的电话。

  他匆匆赶去,由医护人员口中得知,她出了车祸,在急救当中,半昏半醒问一直惦记着他。她说,今天这个日子对她很重要,怕他等不到她会着急、会反悔……

  他心头纠扯着酸楚的疼意,她是靠着自身的意志力,撑着等他来。

  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她都还记着他的承诺,虚弱地笑着追问:“你还没给我答案呢,不许赖皮……”

  “我没有赖皮,也不会赖皮。我答应你,让你给我很多很多的幸福,让你有机会,去证明我可以多爱你,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说的话。”他握着她的手,终究还是赶在圣诞夜即将过去之前,说了出来。

  她笑了,很心满意足地笑了。“真好,等了那么久……总算还是让我等到了……只可惜……我恐怕来不及给你全世界的幸福,也来不及……看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反而是你……给了我全世界的幸福,我现在,很幸福、很快乐哦……能够当你一天的……女朋友,很、很够了……”

  她是带着极美的笑意离开世间的,正如她所说,她很满足。

  而留下的遗言,字字句句,都是对他的牵念。

  她说:“对不起,来不及证明,你可以多爱我。”

  她说:“我爱你,季耘。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哦!”

  她说:“我会化成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星星,守护着你,来不及给你的幸福,会让另一个人带回你身边……”

  所以在乍见安絮雅那张相似的容颜时,他真的震撼地以为,这是明雪带回他身边的幸福。

  愈是深入去观察她,愈是发现她与明雪的相似与不同之处。

  他从来就没有将她们当成同一个人,对她,更非源于对明雪的移情作用。

  一开始,或许是看着这张脸,寄托对明雪的思念,但她们终究是不同的独立个体,有各自的思想与行为模式,而后,逐渐沉陷的,是另一种全新的感情,一种拧疼了心的感情,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明雪留给他的,是来不及去爱的遗憾,而絮雅留给他的,是不能去爱的痛楚。

  原来,爱了,却不能爱的折磨,远比来不及去爱还要撕裂心扉,痛不堪言。

  错了,她永远不会是他的幸福,因为,她早已将这个权利,给了另一个人,她和明雪都是同一种性情,到死都会爱着同一个男人,痴得让人心疼。

  明知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让自己介入这笔烂账?人人尽说他聪明,可是在感情上,他却是最笨,最不可救药的傻瓜!

  舍不得她受苦,舍不得她让人如此糟蹋,这辈子从不打架的他,头一回为了她而动手,可是到头来,她最心疼、最放不下的人,还是庄哲毅!

  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强出什么头!谁又领了他的情?

  看着握拳的右手,他懊悔地捶向墙面。

  裴季耘!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会把自己搞得两面不是人?!

  明雪,如果你看见了,是会心疼我,还是连你也想笑我实在不会爱人?

  他靠着墙倚坐在地面,疲惫地将脸抵靠膝上,伴他终宵的,只有一室星光。
 

  一连几天,他们没再交谈过任何一句话。

  不是没瞧见她的欲言又止,每每远远望着他,她的步伐总是迟疑着想奔来,又怯然止步。是顾忌庄哲毅的感受吧?他心知肚明,不想为难她,保持着她要的,陌路人的距离。

  几次在校园巧遇,安絮雅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几度想要追上前去,却又在他淡漠的神情下,冻结了所有的动作。

  他看她的眼神,不再透着温暖与关怀,就像她只是他所有学生之中的一个,没有任何意义。她知道,她让他很失望,他是那么努力想将她拉离痛苦深渊,可她还是执迷不悟的往下跳,他现在一定觉得她不可救药,懒得再为她多费心神了。

  这样的体悟,让她难受得失眠了好几晚,他在她心中,一直有着极独特的地位,在她最难过、最低潮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的永远是他;心里有事,第一个浮现在她脑海的,还是他,那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的心灵相契。

  对她而言,他不只是师长、兄长,更是世上唯一知她、懂她的人,想哭时,她只会找他的怀抱,想笑时,她想要那双温暖的眼神注视着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已经无法归类,只知道,心灵已仰赖他甚深,他对她来说,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她甚至无法去计量。

  心不在焉地上完最后一堂课,她低垂着头离去,不经意地一瞥,留意到她和几名好友最爱聚在一起哈啦的那个凉亭里,裴季耘正置身其中。

  他斜靠亭柱,坐在长石椅上,素描本被放在曲起的膝上,神色温柔而专注。

  他在写生?

  安絮雅顺着他的角度看去,想试着揣摩入画后的景象。她绝对相信,出自这才华满腹的男人笔下的,必然是一幅幅出色动人的作品。

  想上前去,又怕他冷眼以对,内心天人交战了半晌,最后还是垂头丧气的举步离去。

  他都摆明不想理会她了,她再去烦他未免太不识相,虽然,心底的失落感,好深、好重……

  就在她转身之后,执炭笔的手一顿,裴季耘抬眸望去。

  她终究,还是没过来。

  有这么难吗?

  就这么几步路而已,感觉却是咫尺天涯,他们之间那条深深的鸿沟,他跨不去,而她也过不来。

  下意识里,目光移向她走远的背影,眉心蹙起。

  接近校门口的地方,一名中年男子似乎与她有什么纠葛,两人看似争执,僵持不下;

  这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看来事态并不单纯;她自己没办法解决吗?

  他沉沉一叹,挂念的心,终究还是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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