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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嗯哼,很聪明,背着我找条新路飙。我说过,你们大可以继续耍帅玩命,只要不被我逮到。否则,每个人的切结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接下来该怎么办,每个人心里明白,嗯?”三言两语即教那些令警方头痛不已的飚车族丢兵卸甲,从此乖乖听他的指挥调度。

  “从那个地盘走过去就到了。”指指被风吹垮了不少片的围篱,菲碧面无表情的回答他。

  “哪里?”透过空荡荡的方型墙块,裸露在外的钢筋和被风吹打得几乎拦腰折断的鹰架间望过去,小李讶异的瞄向那堆新建地盘后的旧房子。

  “就是那里。妈,我们该下车了。”

  “等等,你们要怎么过去?”

  “穿过地盘是最快的路径。本来这里是一条路,应该是公家地,但是盖房子的这个人的亲戚是民意代表,连政府单位的人都不敢惹他,所以路就被霸占了,听说要盖一些包厢似的卡拉OK!”帮母亲将雨衣再重新穿上,菲碧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

  “难道你们不去找人来伸张公理?”

  “公理?”推开门,菲碧撑开伞遮蔽在母亲头上,转身露出个扭曲的笑容。“在台湾哪有公理,甚至法律大多是站在有钱有势的人那一边的。像我们这种平凡人,只能毫无办法的茍延残喘而已。”

  怔怔地看着她们母女走远,小李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把不时被风吹翻了的小小碎花伞,嘴角浮现个谜样的微笑。

  啪的一声,电视突成漆黑一片,其实不只是电视,连头顶上的电灯也是同样霎时熄灭。在附近大人叫、小孩哭的嘈杂声中,菲碧打开手电筒,摸索地调着收音机。

  看样子这回这个台风真的很严重,到处都传出了灾情,南投山区还有人被活埋,台北的社子岛跟板桥也都成了水乡泽国。

  随着窗外怒吼风声的越来越激昂,菲碧的心也不断的揪紧了起来。这么大的风雨,车子应该没有问题吧?半夜三更,外头不时会传来东西破裂碰撞的声音,然后是一阵阵的惊叫声和嚣闹。

  来回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萦绕在菲碧心里的全部是那辆花了她不少金钱和心血的车。照说已经做尽了一切防范措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这么大的风……

  “菲碧?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在干什么?”揉着惺忪双眼,披着件薄夹克,阿梅打着呵欠走了出来。“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以为是飞雄回来了。唉,这孩子也真是的,就那么狠心,一次也没有托梦给我过。也不想想我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劳心劳力地养育他到十八岁,正想可以享享清福的时候了,他却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

  看着欷歔不已的母亲,菲碧找不出可以安慰她的话,只有沉默地伫立在窗前。

  “昨天我同事阿霞告诉我,在她老家那边有个师父道行很高,有阴阳眼,而且会观落阴、牵亡魂,我打算叫阿霞带我去求师父,看看能不能跟你哥哥见上一面。”讲到这里,阿梅的精神为之一振,两眼陡然射出精光。

  菲碧没有做任何反应,事实上她说什么都没有用。自从哥哥飞雄丧生至今六年多来,阿梅越来越沉迷于这些奇奇怪怪的怪力配神的事情上。菲碧跟爸爸不是没有劝过她,但一来可能是肇因于对飞雄的思念;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她内心空虚,没有了寄托。

  久而久之,在一提起这档子事就引起舌战的情况下,菲碧跟父亲也学会了妥协,绝口不提这件事,任由阿梅为所欲为。

  眼看菲碧一直没有答腔,阿梅拉拉身上的夹克,打着呵欠又踱回房去。

  心思一直在车子上头打转,由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消息越来越教人沮丧,望向窗外,菲碧大惊失色的看着混着泥浆似的黄浊水,正涛涛滚滚地漫过路面。这里的地势比修车厂高,这里淹水的话,那修车厂……

  惊惶失措地穿上雨衣,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下,菲碧咬着牙偷偷地跑下楼,将用帆布裹得密密实实的摩托车推出门,顶着强劲又搞不清楚来的方向的风雨,小跑了好一会儿,这才发动引擎跨坐上去,在风雨夹击中冲出去。

  骑在这辆被爸爸细心保养的摩托车上,菲碧不禁有些难过。其实爸爸是爱哥哥的,但或许是爱之深责之切,再加上不擅于表达内心的感受,才会因一时情绪失控的气话,酿成了这么难以挽回的悲剧。

  自从壮硕的飞雄化为一坛骨灰寄放在郊区的灵骨塔后,这辆在车祸发生时,整辆车体打横斜飞进砂石车底盘下的摩托车,成了爸爸最珍爱的东西,他天天擦拭,勤于保养,使之如新的摆在那里,成为他思念儿子的一个图腾。

  逆着风,使菲碧双眼在风雨的袭击下几乎要睁不开,而一路奔流沂急的水势和三三两两或倾或斜的倒树及招牌、垃圾,三番两次的绊倒她。但一思及可能泡水的车时,她又狼狈地推直机车,勇气百倍的重新上路。

  诅咒着地望向那已经塌了一大半的地基,小李咬紧牙关的将那些全倒落在车身四周的帆布、垃圾全都清埋掉,气喘吁吁地倚着车,瞇起眼睛盯着那道在风雨中忽明忽灭的灯光,还有刺耳的机车排气管的叫嚣声。

  这是哪个没脑袋的笨蛋!吃力的攀着车子往前走,当机车的声音由远而越来越近时,他已经在心里骂了千百回,要是让我逮到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时,非好好的骂他一顿,外加三个月的禁闭不可!

  什么样的天气了,居然还莽莽撞撞的跑出来飚车,是嫌命太长了吗?小李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冲过去,不由分说地一手扭住那个正在停车的人的手腕。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这种天气你居然还……”他说着伸手扯开那人头上的雨帽,当那头乌黑闪着深蓝色光泽的长发,似长瀑般直泄而下时,他愣住而噤口。

  “李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讶异的程度不亚于他,菲碧甩脱他的手,将长发全拢到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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