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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然满腹疑云,包嫣娘仍不敢多问什麽,只站在一旁,眼睛迳往後门打转。

  “娘。”门扉一动,包嫣娘就松了口气。

  进门的果然是包氏,她低著头顺口问了句——

  “是谁来了?”

  “是……”包嫣娘看看坐在桌前的妇人,不知该怎麽回答。

  “是我。”

  妇人话一出口,包氏整个人顿时一僵。

  她缓缓的抬起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你怎麽会到这来?!”

  “你们这儿可真难找。”妇人顾左右而言它。“两年前你只跟我说住广州,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这。”

  包氏看看妇人,又看看一旁的包嫣娘,嘴张了张,却怎麽也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总算懂得你见到我家小姐时的心情。”妇人微微一笑,赞赏的眼再一次打量著包嫣娘。“她们简真像是同一个人,只除了……”一个富、一个贫,一个色艳桃李、一个憔悴瘦弱。

  包氏伸手将女儿拉到身後,满怀戒备的看著来意不明的妇人。

  “许嬷嬷,你老远从泉州到这儿,究竟心里打的什麽主意。”

  “我打的当然是你身後的主意。”她瞅著从包氏身後探出的脸蛋。“你想不想知道你是谁呢?”

  “许嬷嬷!”包氏睑色骤变的大声制止。

  “娘,你是怎麽了?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包嫣娘硬是从娘亲身後走出,她转向矮胖的妇人。“你说你从泉州来,两年前我娘的钱就是跟你借的吗?你今天是特地来讨债的吗?”

  许嬷嬷笑嘻嘻的说:“我今天会到这来,其实是受你姊姊所托——”

  “姊姊?我哪来的姊姊?”包嫣娘疑惑的皱眉。

  “许嬷嬷,你……”包氏的手颤抖的指向一脸悠闲的妇人。“你说过——”

  “我说过这事你不可对别人提起,可没说过不准我自个说开。那,这事是由你开口,还是由我来说清楚?”

  虽然还摸不清她的意图,但知道她存心要把这事掀开来讲。包氏担忧的看了包嫣娘一眼,最後叹了口气,领著女儿走到灶边。

  “嫣娘……我……我也不知该怎麽说起。”她支吾了半晌才说:“你还记得我说过你阿爹是怎麽过世的吗?”

  包嫣娘不安的回道:“娘说是我出生那年,上山打猎时被大虫咬死的。”

  “是啊!可怜他追那头白额大虎好几年,最後还是……”她摇摇头,不胜唏嘘。“他死後,我一个女人无以维生,於是就跟著隔壁李婆做起接生婆,日子倒也过得去。原以为日子大概就这麽过,没想到……”她看向包嫣娘。“我遇到了你。”

  听到这里,包嫣娘已大约明白自己并非包氏亲生,她心思混乱的听包氏继续说下去。

  “有一天,我们到祝府接生。一进房里,就有人端上一盆冷水、一盆热水。我做了接生婆一年多,倒是第一次遇到这事。後来,祝夫人生下个女娃,李婆要我将孩子放到冷水里,说是主人家交代,要是生了女的便‘洗’了她,我怎麽也下不了手……这一迟疑,祝夫人居然又生了第二个女娃。当下,我跟李婆都不知道该怎麽办,一旁的婢女到外头一问,才说祝老爷改了主意,要留下大的,‘洗’了小的。”

  “於是,李婆跟我换了孩子,那先出生的,便喜洋洋的让人用热水清乾净:那後出生的,就交由我狠下心压进冷水盆里……”

  一说起往事,包氏还是忍不住身子有些瑟缩。

  “大热天晚上,盆里的水却冻得我直发抖。那娃儿挣扎著,白胖的小手猛挥舞著,身上的血全染红了水,只要她脸一露出水面,那呛哭的声响就清楚的传进我耳里……”

  “慢慢的,我感觉她的手摆动愈来愈缓,我心里想,她就快死了。从眼角的馀光,我清楚看到这娃儿的姊姊正暖暖的被人抱在怀里哄著,但我手中的孩子呢……她就快死了却没人在乎……後来,我将那孩子从冷水里抱起,用一旁的布巾包住,匆匆便往外走。李婆大概认为我是要将孩子的尸体处理掉,所以没阻止我。”

  她低著头,两手交握。

  “我知道‘生男相贺,生女杀之’在我们这一行是司空见惯的事,我也知道祝家肯留下一个女娃已称得上良善;但,我心里就是不能不替这娃儿感到难过。我想,就当祝家的女儿死了,这孩子是我们包家唯一的孩子……”

  “之後,我将孩子给大夫看过後,就回家收拾细软;因为怕被李婆和祝家发现,我连夜带著孩子离开……然後,便辗转来到了这。”

  说完,包氏连头也不抬,她不知道女儿会怎麽看自己;更不知道这疼了近二十年的孩子,会不会从此就不认她了。

  “为什麽……为什麽从来不把这事告诉我?”沉默许久,包嫣娘才喑哑的启口。

  “你原该有个前朝大官的爹、有个官夫人的娘,你原会被疼著长大,衣食不缺,少有烦忧的,我却不曾试著让你回到那样的生活,反倒拖著你一块受苦……我怕你知道之後会怨我,怕你知道之後就不再是我的嫣娘——”

  “胡说八道!”包嫣娘捧起包氏瘦黑的脸,那眼里泛著泪珠。“我爹是难得一见的好猎手,我娘年轻时也是村里响当当的名花。我这辈子哪里不是被娘疼著,要没有娘,我哪能活到现在……”

  “嫣娘。”包氏再分不清心里是酸是甜,她一把抱住女儿,整个人埋在她怀里哭得唏哩哗啦。

  “别哭了,娘,你还没告诉我许嬷嬷是谁?两年前你拿给大武的钱是不是就是从她那儿来的?”

  包嫣娘抹抹泪,顺道将母亲脸上的泪痕抹净。

  包氏点点头。“许嬷嬷是祝夫人最倚重的婢女,十九年前她也在那房里;至於大武和你的事……”她声音转小。“的确是她帮的忙。”

  “你嫁人那年,我曾回过老家。那时听左邻右舍提起,才知道祝家小姐几个月前才风风光光嫁给泉州一个姓白的富商;而许嬷嬷那时也跟著过去泉州。後来,大武开口要五百两才肯放了你们母女俩,我第一个就想到祝家小姐。再怎麽说,她也是你同胞姊姊,我想她总不至於见死不救……”

  她看了包嫣娘一眼。

  “我到泉州想尽办法才见到许嬷嬷。由於当年我走得匆忙,甚至连夜离开了故里,她和李婆就曾经猜想是不是我带走了孩子。虽然她不确定我说的是真是假,但她仍愿意给我五百两,只要我答应从此不再提起这事;就当十九年前我不曾到祝府接生,就当你本来就是我的孩子……”

  “那麽,她今天为何又……”

  “我不知道。”她担忧的看向桌前的许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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