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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哥哥,记不记得你告诉我苏东坡和佛印的故事?”黎育清的目光从黎育岷阴晴不定的脸色中转开。

  “记得,苏东坡看佛印是坨尿,佛印看苏东坡是尊佛,苏小妹道:‘佛书云,心中有佛,则观万物皆是佛。’”

  “所以喽,四哥哥满肚子算计阴谋,便觉得世间人都似自己一般,脑子里全是魑魅魑魉。”黎育清笑着从怀里拿出两颗花生米,递给黎育岷,笑道:“赠四哥哥两颗种子,但愿四哥哥心中的荒田早成净土,种花种稻种春风,种出一季满满的喜悦幸福。”

  前世,黎育莘和黎育清像斗鸡,见着黎育岷便要斗一斗,直到他被大房收养,兄妹俩才开始怀疑,这么多年来,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那时他们想,人命天定,便是他们硬要将黎育岷踩在脚底下,但命中注定,就算身世再不堪,黎育岷都有本事开创出一方天地。

  黎育岷转头,愣愣地盯着她,被她的话给怔住了,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然而,他在她黑灵灵、水汪汪的眼睛里,找不到半分虚伪,唯有无尽的真诚。

  不过斗那么多年,他怎么可能被她几句话便轻易哄骗?她以佛印故事劝道,他便以佛印诗词反驳。

  “佛印以酒色财气作诗道:‘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往墙里藏,谁能跳出墙垛外,不活百岁寿也长。”苏东坡见此诗,即兴和道:‘饮酒不醉最为高,见色不迷是英豪,世财不义切莫取,和气忍让气自消。’

  “后来王安石未神宗同游相国寺,见二诗,王安石便书道:‘席上无酒不成礼,人间无色路人稀,民为宫财才发奋,国有朝气方生机。’而未神宗见此诗一时兴起,也吟道:‘酒助礼乐社稷康,色育生灵重纲常,财足粮丰国家盛,气凝大未如朝阳。’

  “同样是酒色财气,因身分不同便作了不同的诗句,大千世界千般万般人,他们生活在各种不同的境遇里,自然会有不同的想法与思量,总不能人人都一样,难不成想法与五弟、八妹相同的便是心存善良,与你们不同的便是魑魅魑魉?”

  他一篇话,问得黎育莘和黎育清张不了嘴,黎育清叹气,难怪人家可以连中三元,成为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光是那份敏捷心思,就是常人所不能及。

  看见黎育清的沮丧,黎育莘笑着拍拍妹妹的扃镑道:“没关系,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心有恶念藏不住,常存善念人心知。”

  黎育清望向他,脸庞挂上几分欣慰。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哥哥真的是长大成熟了,那么她可不可以乐观认定,那些曾经发生过的坏事不会重现在她的新生命

  “嗯。”黎育清重重点头,对黎育岷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认了你这个四哥哥,摔入池塘是小事,重要的是在生死存亡之际,妹妹方才明白过去有多胡涂,被人当了棒子使还得意扬扬,觉得自己站对位置。倘若我与哥哥真的因此而死,我不相信萱姨娘会为我兄妹哭上一场。”

  话说到这里己足矣,她只凭本心,他爱信不信,无法勉强。

  他不是莽撞之人,一旦动手必是已经确定有足够实力,确定自己有本事一a气紧紧扼住杨秀萱喉颈,让她再无生路可寻。

  黎育莘接话,“我不想对付谁,有那心力,我宁愿拿来茁壮自己,让自己在这府里扎根立业,让所有人无法忽视。”

  好大的志气,黎育清点点头,无声赞颂,但哥哥不知道萱姨娘为了钱,把她卖给杨家,不知道当四哥哥不再是主要敌人后,便唆使人诱得哥哥沉迷于赌博,残害哥哥性命,更不知道嫡母之死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她也不愿意对付萱姨娘,但如果萱姨娘选择做同样的事、走同样的路,对不起,为了扦卫哥哥、扦卫自己,她会硬起心肠使手段、会做所有不善良的事,只为求得“平安”二字。

  所以她将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随时随地提防人生重来,她绝对、绝对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四哥哥,我们该做的不是对付谁,而是如何使自己变强,能够受爷爷教导是最好的转机,你们一定要好好努力、好好珍惜。”

  黎育莘听着好笑,捏捏她的小脸说道:“你越来越像娘了。”

  黎育岷看着他们,在心底轻叹,如果有一个像娘的妹妹在身旁……他定不会这般寂寞孤僻。

  这时,早已经离去的黎育凤竟然折返回来,她心有不甘、怒气冲冲走到他们跟前,二话不说,扬起手臂狠狠地往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黎育清脸上甩去,倏地,黎育清白皙的脸庞浮起五根鲜明指印。

  “你做什么?”黎育莘及时拉住她再度扬起的右手。

  “放开我,你这个贱种!”她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看着黎育莘。

  “说话小心点,这话可别让父亲听见,他是贱种,爹是什么?”黎育岷清清冷冷的一句话,激出她更张扬的怒气。

  “你给我闭嘴,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黎府岂有你说话的分?”她鄙视地横了黎育岷一眼。

  “我是黎府的四少爷,比起你这位五姑娘,身分恰恰高上那么一点儿。”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黎育凤,没有半分被激怒的模样,但心底沸油蒸腾,把他炸个酥透。

  今天不明所以地他有一股气想撒,也许是因为第一次,状况发生不在自己的掌控内,也许是因为自己竟然被长年的敌手所救,虽免除了一粧祸事,自尊却受损了。

  黎育凤不该在这个时候过来招惹,尤其是……他正好瞥见老太爷领着数人往锦园正厅走来。

  那些人是……下人之间口耳相传了好几天的贵客?

  “你身分比我高?哈!掉进水里的又不是你,你精明的脑子怎么也跟着进水了?你拿什么同我比,我是嫡女、你是庶子,你没有嫡庶观念吗?”

  黎育凤背对着花园,后脑勺没长眼睛,自然看不见背后情景,但黎育岷看见、黎育莘也看见了,只有个头不及黎育凤,又被她身子挡住视线的黎育清不晓得有人往这里过来。

  黎育莘压低声音,却刻意显露出满脸怀疑,问道:“嫡女?爹的嫡妻未进门,这四房里只有庶,哪有嫡?”

  “哈!你们还盼着苏致芬那个小丫头来当你们的母亲?笑话!你信不信,她敢进门,我娘就敢让她直的进来、横的出去!”

  黎育凤恶狠狠说着,别人不知晓,她可是清楚知道,娘手上掐了多少条性命呐,苏致芬那个丫头算什么。

  方才黎育清、黎育岷用佛印说事,黎育莘联想到另一个故事,他朗声道:“沸印在看见木匠用墨盒弹出墨线时曾有诗云:‘吾有两间房,一间赁与转轮王,有时拉出一线路,天下妖魔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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