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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哼,”明远冷笑了一声:“梦竹,你怎么如此幼稚?不论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他,现在,只要他在时间上稍微推算一下,也会算出来的,何况,你忘了王孝城。我想,王孝城一定知道他在台北,而且和他有来往……梦竹,你别傻,这秘密是保不住的!”梦竹呻吟了一声,用手捧住焚烧欲裂的头,心乱如麻的说:“可是,可是——我一定会想出一个办法来,只要你不说,明远,只要你不说!我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

  明远捉住了梦竹的手臂,把她的手从脸上拉下来,在黑暗中瞪视着她,慢吞吞的说:

  “还有一个问题——我和你。”

  “明远!”梦竹受惊的低喊了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都爱着他吗?这许多年来,你何曾忘记过他?”“你——”梦竹的眼珠在明远脸上逡巡:“你在说些什么?”

  “我想你明白我说什么,刚刚魏如峰已经说过,何慕天和他的妻子早已仳离,他现在是一个独身的自由人了。你呢——

  这么些年来,我已经把你委屈够了,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明远!你这是怎么?”梦竹气急的说:“我什么时候嫌过生活苦?我又没有怪你,我一直感激你……”

  “就是这样,”明远抢白的说:“你感激我,十八年来,我只得到了你的感激。”他的声音像冰流般灌进了梦竹的心底:“或者你自己都不清楚,但我是明白的,你并没有忘怀他。许多时候,当你望着晓彤发愣,或者突然陷进沉思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梦竹,你并没有忘记他,你一直爱着他!”

  “不!”梦竹低喊:“你根本不懂!我不是爱他,我是恨他!你不知道我恨他恨得有多厉害,他是个掠夺者,夺去了我一生的幸福和快乐……”“是的,你的一生!”明远的声音更冷了:“你自己说明了,他夺走你一生的幸福和快乐,可见得我并没有给你幸福和快乐!”“哦,明远,”梦竹憋着气,泪水奔流,喉咙哽塞:“你别逼我!你一定要在鸡蛋里找骨头,我也没有办法,你这样子逼供似的逼我,到底是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是问你想怎么样?”明远的声音大了起来。“别!明远!”梦竹压低声音,请求的说:“求求你别嚷,求求你!一切明天再说,好不好?何苦一定要闹得让孩子们知道!”“哼!”明远冷哼了一声:“家已经面临破碎,还怕孩子们知道吗?”“难道——”梦竹忍无可忍。“你希望拆散这个家吗?你看不起我,对吗?这些年来,你为我牺牲太多,你在内心看不起我,你厌恶我,希望摆脱我……”

  “你没有良心!”明远叫:“你故意歪曲事实!”

  “是你在故意歪曲事实!”梦竹也叫。

  纸门一声响,被拉开了,明远和梦竹同时住了口,晓彤穿着睡袍的黑影亭亭的站在纸门前面,怯怯的说:

  “爸爸,妈,你们在吵架吗?”

  “哦,”梦竹吸了口气:“没有。晓彤,什么都没有,我们在讨论问题,你快些睡吧!”

  晓彤的黑影没有移动。

  “我睡不着,妈妈,我睡不着。”

  梦竹的心再度痉挛了起来。

  “你去睡,晓彤,明天你还要上课。”她柔声的说,鼻中酸楚。“等你放学回来,我再和你慢慢谈。”

  晓彤一声不响的退了回去,纸门又拉拢了。梦竹看了明远一眼,翻过身来,用背对着明远,不再说话了。明远也翻了过去,两人背对着背,谁也不开口,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的荡漾在夜色里。早上,明远上班去了,晓白和晓彤也到学校去了,家中又只剩下了梦竹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面,她瞪着窗外的阳光,一动也不动。应该上菜场去买菜,回来再洗衣服,整理房间……每日固定的家务一样也没做,时间正沈缓的滑过去。脑子里拥塞着千千万万的念头,却没有一个念头是明确的,唯一一个朦胧的观念,是要阻止晓彤和魏如峰的恋爱!只有阻止了这段恋爱,才可能保持十八年来的秘密。但是,如何阻止呢?若干年前,自己母亲阻止自己的恋爱情况还历历在目,难道她又必须对晓彤用同样的手腕?魏如峰!为什么他偏偏是何慕天的内侄?何慕天!这名字是一把利刃,重重的从她心上已有的创口上划过去,她把头仆在桌子上痛苦的转侧着头,不能自己的呻吟着。大门在响,有人走了进来,一定是晓白走时忘记关门,她吃力的从桌子上抬起头,倾听着那脚步声穿过玄关,走上了榻榻米,她茫然的望过去,魏如峰正进门来,零乱的头发下有一张苍白的脸,失眠后的眸子却依然清亮有神。梦竹闭了闭眼睛,这是晓彤的男友?她但愿他平凡些,猥琐些,甚至于是个小流氓或白痴,那么她也可以更狠得起心来。但,这孩子身上有些什么,像一块磁石般具有着引力。她怕他,怕他眼睛那抹坚决和他脸上那股不顾一切的神情。“伯母,请原谅我闯进来打扰您。”魏如峰挺立在那儿,礼貌的背后藏着的是倔强,梦竹可以感到他所带来的那份压力。

  “你坐下!”梦竹说,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用手揉揉额角,她该对这孩子说些什么?魏如峰依言坐了下去,他的眼睛盯在梦竹的脸上,逐渐的,他的面部表情变得柔和了,声调也显得恳切和平。

  “伯母,今天早晨晓彤打电话给我,说您反对我和晓彤来往,是吗?”梦竹点了点头。“伯母,我能问一句吗?是不是杨家和何家有仇?你们是反对‘我’?还是反对何慕天的内侄?”

  梦竹凝视着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孩子,那坦白的问话是咄咄逼人的。年轻人!虽然有些儿锋芒太露,却今人无法不喜欢他。“说实话,伯母。昨晚从您这儿回家之后,我曾经和我姨夫谈到深夜,我姨夫只告诉我一点,说许多年前,曾经和你们有些嫌隙。但是,我想,一定不止是‘嫌隙’,恐怕接近深仇大恨。所以您才会如此坚决反对我,是吗?但,伯母,现在不再是十八世纪,记仇记恨的年代了,我姨夫提起你们的时候,似乎非常之痛苦,假若过去他曾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经过了二十年的时间,还不能化解吗?最起码,我保证我姨夫对你们没有丝毫芥蒂,他说,他非常非常喜欢晓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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